第二部 堕 落(第2/20页)

瑞典佬让维基拿一张羊皮到办公室来,递给沃顿商学院的女孩,让她摸摸。“这已经浸泡好,还未硝皮,”他告诉她,“这是山羊皮,没有绵羊那种羊绒,只有羊毛。”

“羊毛怎么处理?”她问。“可利用吗?”

“问得好。羊毛可以织地毯,在阿姆斯特丹、纽约、比奇洛、莫霍克,人们都这么做。但主要价值是羊皮。羊毛是副产品,你怎样把羊毛从皮上取下来和其他工序完全是另一码事。合成材料出现前,羊毛大多数都用来做廉价地毯。有家公司把皮革厂所有羊毛都转卖给地毯厂,但你是不会想干那一行的。”他注意到他们还没有真正开始谈话前,她就在一本崭新的黄色标准拍纸簿上面已写满东西。“如果你想干的话,”他补充道,被她的细心所打动、所吸引,“我可以介绍你去和他们谈,所有这些事情都相互联系在一起。这家人大概就在附近,没有多少人知道他们那一行。非常有趣,真的很有趣,姑娘,你选了个有趣的题目。”

“我想是的。”她说,热情地对他笑笑。

“不管怎样说,这张皮”——他从她手里拿过羊皮,用拇指敲打,就像敲击猫身上发出咕噜声一样——“用这一行的术语讲,叫软羊皮。是小山羊的,很小,只在北纬和南纬二三十度地区生长。它们处于半野外放牧状态,非洲那些村子里每家有四五只羊,圈在矮树丛里放养。刚才你拿着的不是一点都没加工的,我们买的是浸泡过的。羊毛已经除掉,这种前期加工可以使皮料在运输途中保存完好。我们以前运输未加工的羊皮,用绳捆成大包,让羊皮风干。我实际上还留有一张货运单,就放在这里的哪个地方,如果想看的话我可以给你找。那是一张1790年的货运单,当时就在波士顿靠岸,如同我们去年买进的一样,也来自非洲相同的港口。”

应该由他父亲来和她谈。他所知道的这些,他所讲的每一句话的每一个字都是在他还未读完小学时就从父亲口中听到的,在他们后来一起经营的这几十年中,他又听过两三千遍。业务交谈在手套生产家族是一种传统,可以追溯到几百年前。在那些最好的家庭里,父亲将秘诀连同全部历史和知识都传给儿子,在制革厂确实是这样,制革工艺如同烹饪,配方都由父亲传给儿子,手套厂也是这样,剪裁车间也不例外。老年的意大利剪裁工只训练他们的儿子而不是其他人,这些儿子得到父辈的指点就像他们的父亲从自己上辈接受的一样。他还是个五岁的孩子就开始了,一直持续到成年后,父亲的权威是不能反对的:接受他的权威就是这么回事,同样也从他身上获得了才智,使纽瓦克女士皮件公司成为国内最好的女士手套制造商。瑞典佬很快就心悦诚服地爱上了父亲正在做的这些事,在厂里他或多或少也想过这些。只要谈到皮料、纽瓦克或者手套,他都如数家珍。

自从梅丽失踪后他就没有心思讲这么多话。直到那天早上,他所要做的一切不过是哭泣或躲藏。可是他要照看多恩、打点生意和使父母宽心,此时家里其他人都因公众的信任丧失而一蹶不振、六神无主。现在事态的发展还未破坏他为家庭所提供的、展示在公众面前的那道保护屏障。他觉得自己在这小个头的女孩面前话多了起来,侃侃而谈,父亲以前讲过的这些都被她一一记下来。他认为她太小了,和梅丽小学三年级班上的孩子差不多。五十年代后期有一天,这些孩子乘汽车从乡下学堂到远离三十八英里外的工厂,看梅丽的父亲教他们如何做手套,让他们看看梅丽特别感到了不起的地方:存放台。这里是加工的最后一道工序,工人们在用蒸汽加热的镀铬铜手掌上对手套仔细地拉压定型。那些手掌温度很高,很容易伤人,闪闪发光,指头朝上,在桌上摆成一行,看上去很细,像被熨平机压扁后细心地剪裁下来,恰似死人的魂魄浮在空中。梅丽还是个小女孩时就被这些不可思议的东西迷住,称它们为“薄饼手”。梅丽小时常对班上同学讲,“你想把五美元变成十二美元,”这是手套工人常说的,她一生下来就听人讲——五美元变十二美元,这就是你怎么也想干的。梅丽悄悄对老师说,“人们在计件工上做假是常遇到的问题。爸爸不得不辞掉一个人,他盗窃时间。”瑞典佬告诉她,“亲爱的,让爸爸去巡视好吗?”梅丽还是个小女孩时就对盗窃时间这种古怪想法着迷。梅丽在这些车间里飞来飘去,作为小主人非常自豪,显示自己与所有雇工的熟悉关系,那时她还不了解因工厂老板对工人的残酷剥削对人格尊严的玷污,而老板依靠不当手段占有生产工具,只知道拼命追求利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