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6/21页)

艾拉只顾不知疲倦地高谈阔论,我无法不感到生厌,我不无恶意地想,“弗兰克还不知道他听不见是多么幸运呢。那只麝鼠不知道它死了有多幸运。那头鹿……”

一天早上我们走过高速公路上的废石头堆去看望一位退休的矿工汤米·米纳里克,他是斯洛伐克人,魁梧,热心,1929年艾拉头回出现在锌镇时,他和艾拉一起在矿上干过活,那时他对艾拉有父亲般的兴趣,这次发生了同样的事——李承晚,好总统杜鲁门,好将军麦克阿瑟之类。现在汤米为镇上工作,看管废石堆——那是镇上一处景点——去那里的有正儿八经的矿石收集者,间或还有一家人开车带着孩子来到浩大的石堆里找寻一块块的岩石带回家放在紫外线灯下看。汤米给我解释过,矿石在灯光下面“发出荧光”——就是说,闪着红色、橙色、紫色、芥末色、蓝色、淡黄色和绿色的荧光;有的看上去像是黑色天鹅绒做的。

汤米坐在矿石堆入口处一块平坦的大石头上,他不管天气一律不戴帽子,挺英俊的一个老人,四方大脸,白头发,淡褐色的眼睛,牙齿都齐全。成人入场他收二十五分硬币,虽然镇上要他收孩子一角钱,但他老是不要钱就放孩子进去。“世界各地的人来到这里进去看,”汤米对我说。“有人多年来每个周六周日都来,就是冬日也来。有的人我给他们生上火,他们送我些钱。不管晴天雨天,他们每到周六或是周日就来。”

汤米所坐的平坦大石头旁边就停着他的破旧汽车,发动机罩上一块毛巾,上面摊着一些收在他自己地窖里的矿石样本,大块的样品,最多卖五六美元,腌菜坛子里装满了一美元、五十美分一块的小一些的标本,棕色小纸袋里满是小块小片的石头,卖五十美分。卖十五美分、二十美分、二十五美元的那些石头他放在车子行李箱里。

“在后面,”他告诉我,“有更值钱的货色。不能摆在这里。有时我穿过马路到加里的机械加工车间去上个厕所什么的,而这些东西就放在这里……去年秋天我有两件标本,在后面,有个人拿个黑东西盖在上面,用一盏灯看,车里我还有两件五十美元的标本,他两样都拿走了。”

前一年,我一个人和汤米坐在矿石堆外面,看他和旅游者收藏者做生意,听他说话(后来我就那个早上写了一个广播剧,题目叫做《老矿工》)。那是他到小木屋来和我们吃了顿热狗作晚餐之后的早晨。我在小木屋的所有时间艾拉都对着我,教育我,汤米是被请来做访问讲课人,给我讲讲工会介入之前矿工困境的实情。

“汤姆,跟内森说说你爸爸。跟他说说你爸爸的遭遇吧。”

“我爸爸是在矿上干活的时候死的。他和另一个人进了一个地方,其他两个人每天都在那里干活,在坡道里,一个垂直的洞。那天他们两个没再出现。上面很高的地方,高度过了一百英尺。我爸爸和工头派进去的另一个人,一个年轻人,很壮实——他体形多美啊!我去医院,我见到那个人,他没在床上,而我爸爸手脚伸开着躺在床上,动都没动一下。我再没见过他动。第二天我去,这另外一个人正在和另一个人聊天,讲笑话,他甚至都没躺在病床上。我爸爸在床上。”

汤米生在1880年,1902年开始在矿区干活。“1902年,”他对我说,“5月24日。大概是那一天托马斯·爱迪生到那里,那个有名的发明家,在那里做实验。”虽然汤米不论在矿上待过多少年在人里头仍是个腰背坚挺的壮汉样子,几乎不像是七十岁,但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他已经不像过去那样灵活了,每回他讲自己的故事有点糊涂或是支支吾吾起来的时候,艾拉就得让他再回到正题上来。“我的思维不再那么敏捷了,”汤米告诉我们。“我得回过头去找,从A B C开始,你知道,想法子再找上。再搞明白点。我还是灵活的,不过不像过去那么好了。”

“是什么事故呢?”艾拉问汤米。“你爸爸怎么样了?告诉内森你爸爸是怎么回事。”

“那个站塌了。我们在这个四英尺见方的洞背后某个角度上放过一块木料——我们在后面放了一块,要用镐把它挖出来弄成斜形的,所以我把这个塞进去,在某个角度切开。一个在前一个在那边。然后我们在那里放上一块两英寸长的木板。”

艾拉打断他,催他说正经话题。“于是发生什么了?告诉他你爸爸是怎么死的。”

“塌了。是震动弄塌的。机器啊,所有的东西都倒坍了。过一百英尺。他再没复原过。骨头都断了。大约一年以后他死了。我们有那种老式的炉子,他就把脚放在里面,来保持温暖。他暖和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