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4/21页)
霍勒斯稍稍上了些年纪,他自己的个头比他的兀鹫展开两翼的宽度高不出多少,穿着工装裤,戴一顶卡其布拖拉机帽,他从后面走出来,和我握手,看到我惊愕的表情,他歉意地微笑。“是啊,”他说,“我们没丢出去多少。”
“霍勒斯,”艾拉说,高高地看向下方这个小矮子,艾拉告诉我说他自己做苹果酒,自己熏肉,知道每一种鸟的歌声,“这是内森,年轻的高中生作家。我跟他说了你跟我所过的动物标本剥制:考验一个好的动物标本剥制人是能否制造生命之幻象。他说了,‘这是对一位好作家的考验,’于是我就带他来了,你们两个大师可以聊一聊。”
“这么说吧,我们对待工作是严肃的,”霍勒斯告诉我。“我们什么都做。鱼类,鸟类,哺乳类。猎物头颅。各种位置,各种物种。”
“跟他说说那头野兽吧,”艾拉说,笑了一声,指着一只两腿细长的高个鸟,在我看来像是只可怕的雄鸡。
“那是鹤鸵,”霍勒斯说。“来自新几内亚岛的大鸟。不会飞。这一只是马戏团里的。巡回演出的马戏穿插表演,它死了,1938年时他们把它带给我,我给它体内塞上填料,马戏团再没回来要它。那是只大羚羊,”他说道,开始为我鉴别他的手工品。“那是只飞翔的库柏鹰。南非水牛头骨——这叫做欧洲标本,头骨的上半部分。这些是驼鹿的角。庞大。一头牛羚——头骨上有绒毛……”
我们在前展览室花了半个小时考察一遍,等跨进后面的展览室——“商店”,霍勒斯这样叫的——看到了弗兰克,约四十岁,正秃顶,和他父亲完全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他正坐在一张血淋淋的桌子前,用一把刀子剥一头狐狸的皮,后来我们知道,那把刀子是弗兰克自己用钢锯片做出来的。
“你知道,不同的动物有不同的气味,”霍勒斯对我解释说。“你闻狐狸的味了吗?”
我点点头。
“是,狐狸有一股味道,”霍勒斯说。“可能不那么好闻。”
弗兰克差不多把那只狐狸右后腿的皮褪光了,只剩下裸露的肌肉和骨头。“那一只,”霍勒斯说,“要整个做成标本。会看上去像只活生生的狐狸。”那只狐狸刚被打死,躺在那里,已经很像一只活的狐狸了,只是睡着了而已。我们都围着桌子坐下,弗兰克仍手脚利落地继续干。“弗兰克有灵敏的手指,”霍勒斯带着父亲的自豪说道。“很多人可以把狐狸、狗熊、鹿和大鸟做成标本,可是我的儿子还能把燕雀也做成标本。”弗兰克最了不起的自制工具,霍勒斯说,是一个小小的挖脑用的勺子,用在小型鸟类身上的,那种勺子你买不到。弗兰克耳朵是聋的,也不会说话,我和艾拉起身离开时,他已经剥好了整只狐狸的皮,剩下的是看去精瘦的红色尸体,大小大概相当于一个人类新生婴儿。
“人吃狐狸吗?”艾拉问。
“通常不会,”霍勒斯说。“但是在大萧条时期,我们什么都试。你知道,那时大家身处同样的困境——没有肉吃。我们吃过负鼠,美洲旱獭,兔子。”
“哪一种好吃?”艾拉问。
“都好吃。我们老是饿。大萧条期间弄到什么就吃什么。我们吃过乌鸦。”
“乌鸦什么味?”
“嗯,乌鸦的问题是你不知道这些该死的家伙有多老。有一只乌鸦吃起来像是鞋子的皮。有些乌鸦真的只适合拿来做汤。我们常吃松鼠。”
“怎么烧松鼠呢?”
“铸铁的黑锅。我妻子常设夹子捕松鼠。她会剥掉它们的皮,等有了三只,就在锅里烧熟。就像吃鸡腿。”
“该把我的小女人带来,”艾拉说,“你好给她这个菜谱。”
“一次妻子要给我吃浣熊。不过我知道。她说是只黑熊。”霍勒斯笑了。“她是个好厨子。死在土拨鼠日那天。七年以前。”
“你什么时候得了那个的,霍勒斯?”艾拉越过霍勒斯的拖拉机帽指着墙上一个突出的野猪脑袋;就挂在架子中间,架子上满是铁丝架和灌了石膏的粗麻架子,上面是动物的皮,伸展开调整好,又重缝在一起,以此制造活着的幻象。那头野猪确实是个野兽,一头庞大的野兽,有着黑色、棕色的喉咙,两眼之间盖着层带白色的毛发,让它的面颊生色不少,口鼻部巨大黝黑坚硬,如一块黑色湿漉漉的石头。它的嘴骇人地大张着,你能看到赤裸裸的食肉动物的嘴巴内部和非凡的象牙似的牙齿。这野猪确实给人活着的假象;弗兰克的狐狸也是如此,虽然我几乎受不了它的臭味。
“野猪看上去很真,”艾拉说道。
“哦,是真的。不过舌头不是真的。舌头是假的。猎手想要原来的牙齿。我们通常用假的牙齿,因为真牙会渐渐断裂。变得容易碎,就掉下来。可他想用真牙,所以我们用了真的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