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12页)

我走进屋子,回来时拿着那本《焦点》,从艾拉那里拿到这本书后我一晚上就读了一遍,后来又读过两遍,就把它摆在储藏着我的圣书的卧室书桌上的书靠之间,可能再也没看过。扉页上有艾拉给我的题记。我把书递给默里,他摸着书(这是他弟弟的遗物),过了一会,才翻到题记,读道:

内森——仅有少数几次我能找到可以与之进行有灵性的对话的人。我读了不少书,我相信我从中获得的益处应得到激励并应和其他人来就此讨论。你就是那为数不多的人中的一位。认识你这样一位年轻人,对未来我稍许少带了些悲观。
艾拉,1949年4月

我从前的老师翻过《焦点》的书页,看我在1949年划下的词句。看到四分之一处,他停下来,又对我大声朗读,这次他读的是印刷的一页。“‘他的脸,’”默里读道。“‘他不是他的脸啊。没人有权因为他的脸而如此打发他。没人可以!他是他,有某个明确过去的人,他不是这张脸,这脸看上去好像是来自另外一个陌生肮脏的过去。’

“她应艾拉的要求读了这本书。读了他给她划出来的部分。她听他讲课。讲课的主题是什么呢?正是这本书的主题——主题就是犹太人的脸。不过呢,正像艾拉常说的:很难知道她听进去多少。这是无论她听到什么,听了多少,都不能放弃的偏见。”

“《焦点》没什么帮助,”默里把书递还给我时我说。

“知道吗,他们在一个朋友家遇到了阿瑟·米勒。可能是为华莱士举行的宴会吧,我不记得了。伊夫被介绍给他,她主动对阿瑟·米勒说她发现他的书如此吸引人。也许不是撒谎吧。伊夫读过很多书,比艾拉的理解力和鉴赏力要范围广泛得多,艾拉倘若在书里找不到政治和社会的含意,就认为整本书都没什么好。但是无论她从阅读或音乐或艺术或表演——或个人经验,和她经过的动荡生活——中学到过什么,都与这恨意发生作用之处是分开的。她无法逃避。并不是说她是不能作改变的人。她改了名字,换了丈夫,职业机遇变更需要改变时,又从银幕换到舞台,又换到广播界,但这一点是固定在她身上了。

“我意思不是说艾拉不懈努力得越久,事情就没有变得好转——或者没有看上去好转起来。为了逃掉他那些讲课,她也许至少改了一点点吧。可是要从心里改吗?必须时——必须对她的社会阶层,对她的阶层里著名的犹太人隐瞒她的感受时,对艾拉自己隐瞒她的感受时——她做到了。迁就他,在他为了反犹主义出去四处奔忙在天主教堂里,波兰农夫中间,德雷福斯事件中去法国时,耐心地倾听他。但是她看到一张无可辩解的犹太脸庞时(像我的妻子,多丽丝的脸),她的思想就不是艾拉或阿瑟·米勒式的了。

“伊夫不喜欢多丽丝。为什么呢?一位在医院实验室工作过的女人?从前的实验技师?纽瓦克的母亲和家庭主妇?她对一位大明星会有什么威胁?容忍她要花多少力气?多丽丝脊柱侧凸,年纪大了很疼,必须做手术放进一个支杆,又不太合用,诸如此类。事实是,在我看来从遇到多丽丝的那一天一直到她去世的那天,她都美得像幅画,但她脊椎是畸形的,你注意到了。她的鼻子不像拉纳·特纳的那样直。你注意到这点了。她长大一直讲的英语是她孩子时在布朗克斯区讲的那种——伊夫无法忍受她在场。不能去看她。我妻子太让她感到不适,她竟不能看到她。

“他们结婚的这三年里,我们被邀请去吃晚餐只有一次。你能从伊夫的眼睛里看出来。多丽丝的穿着言谈和样子都令她厌恶。我呢,是伊夫所疑惧的;她在意我不为了别的。我是泽西州的学校老师,在她的世界里不算什么,但她一定是在我身上看到一种潜在的敌意,因此她总是很客气。又迷人。是她对你的样子吧,我能肯定。我不得不佩服她的胆量:脆弱而敏感的一个人,又容易变坏,走了那么远,属于全天下的女人——这需要坚韧的力量。不停努力,在经历了她所经历过的,在经过事业上的挫折之后仍继续露面,在广播界取得成功,建了那所房子,成立沙龙,招待那些人……当然,对于艾拉她是不配的。他也不配她。他们没有共通点。但她仍然接纳了他,又找了一个丈夫,又开始了崭新的生活,这都需要一些东西才行的。

“如果我撇开她和我弟弟的婚姻不看,如果我撇开她对我妻子的态度不谈,如果我试着不看这些,单独看她,那么,她是个聪明活泼的小家伙。撇开这一切,她也许就还是那一位十七岁去了加州当上默片女演员的那个聪明活泼的小家伙。她有心灵。在那些默片里看得到。在那些礼貌下面,她掩盖了不少精神——我敢说,是犹太民族的精神。她放松下来的时候有宽厚的一面,这不常见。她放松了,你觉到她体内有什么,要去做正确的事。她努力去注意。但是这女人被束缚住了——做不到。你无法和她建立任何形式的自主关系,她对你也无法有任何独立的兴趣。你也不能长期指望她的意见,西尔菲德在她身边时是做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