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10/15页)

“不是,医生,我不是。”

“现在我要儿子来问你。内森,我要你问一问林戈尔德先生他现在是不是一名共产党人。”

向人问这样的问题完全有悖于我的政治原则。但是因为父亲要我做,也因为父亲已经问过艾拉又没有什么不好的反应,为了萨姆和悉尼,我父亲死去的弟弟,我问了。

“你是吗,艾拉?”我问他。

“不是。先生,不是。”

“你不参加共产党的聚会吗?”父亲问。

“我不参加。”

“你没有计划,在你要内森去看你的那个地方——那地方叫什么来着?”

“锌镇。新泽西的锌镇。”

“你没有计划在那里带他去这一类的聚会吗?”

“没有,医生。我没有这样的计划。我打算带他去游泳,远足,去钓鱼。”

“知道这点很高兴,”父亲说。“我相信你,先生。”

“朱克曼医生,现在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艾拉问道,用他扮演亚伯拉罕·林肯时那种滑稽的向一边斜的笑法对着父亲微笑。“你为什么先把我当成是赤色分子呢?”

“因为进步党,林戈尔德先生。”

“你把亨利·华莱士认作是赤色分子吗?罗斯福的前任副总统?你认为罗斯福先生会选一位赤色分子来做美国的副总统吗?”

“不是那么简单,”父亲回答。“我希望是简单的。但是这世上的事一点都不简单。”

“朱克曼医生,”艾拉说,换了战术,“你是不是奇怪我和内森在一块干什么?我羡慕他。我和他在一块就是这样的。我羡慕他有你这样的父亲。我羡慕他有我哥哥这样的老师。我羡慕他视力好,不用戴一英尺厚的眼镜也能看书,不是个为了出去挖沟而退学的傻子。我没隐瞒什么也没有要隐瞒的,医生。除了有那么一天我不介意自己也有他这样一个孩子。也许今日的世界并不单纯,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和你的孩子交谈带给我很大的乐趣。不是纽瓦克的每个孩子都以汤姆·潘恩为偶像的。”

这时父亲站起身,向艾拉伸出手。“我是父亲,林戈尔德先生,有两个男孩,内森和他的弟弟亨利,他也很值得我夸赞。而我作为父亲的责任……怎么说呢,就是现在跟你说这些话的缘故。”

艾拉把父亲尺寸平常的手抓在他的大手里,用力摇了一下,如此用力,如此诚恳温暖,以至或许由此父亲的嘴角涌出了油,至少是水吧,纯洁的一股什么东西。“朱克曼医生,”艾拉说,“你不想人从你身边偷走你的儿子,这里没有人偷走他。”

就是此处,我要花上超人的力量才能克制自己不大喊出来。我得骗自己说我一生的目标就是在看到两个男人亲切地握手时别哭出来,永不哭泣,而我几乎没有做到。他们谈过了!没有争吵!没有流血!没有刺激人扭曲人的怒火!他们了不起地完成了,尽管大半是因为艾拉没有告诉我们真话。

我把这个插写在这里,以后不会再写到它给我父亲带来的伤害。我指望读者在合适的时候会想起它。

我和艾拉一起离开父亲的办公室,去庆祝我即将在夏天去锌镇,其实我们心意共通,是为了庆祝我们赢得了我的父亲。我们去几条街外的斯托西餐厅吃斯托西的一种塞得满满的火腿三明治。在四点十五分的时候,我和艾拉吃了那么多,等到回了家,差五分六点时,我一点胃口也没有,坐在餐桌旁我的位置上,其他每个人都在吃母亲做的晚饭。就在那时,我在父亲脸上看到了伤害。这伤是早在我和艾拉一起走出他办公室的门而没有留下来在下一个病人来之前和他说上几句话时就种下的。

起初我尽力去想也许我是自觉愧疚而幻想出了那处伤,因为我和《自由勇敢者》里的铁林差不多是手挽着手离开时虽然未必对他有所蔑视,但确是有种高高在上之感。父亲不想有人偷走他的儿子,虽然严格说来没有谁偷走谁,但他不是傻子,他知道他输了,那个六英尺六英寸高的闯入者尽管不是共产党人也是赢了。我在父亲的脸上看到一种就此认命的失望神情,他温和的灰眼睛变软了。这神情,当我独自和艾拉在一起,或是后来,和利奥·格卢克斯曼,约翰尼·奥戴或无论是谁一起时,将永不能全然忘记。在自己看来,只是听取这些人的指导就似乎多少是在背叛父亲。总是浮现出他的脸,脸上带着那神情,叠加在当时正教导我人生种种可能的人的脸庞之上。他的脸上带着被背叛的伤。

在你头一次认识到你的父亲会被他人所伤害的那一刻就够难过的了,可当你明白伤害他的人是你,他仍就需要你,超出你以为他需要你的程度,当你意识到实际上你可能会吓到他,如果你想,甚至能压服他——这念头如此有悖于通常的子女孝顺父母的意愿,竟至一点也说不通。他经历许多劳苦成为一名手足病医生,负担家庭生活,保护家人,而我现在和另一个男人跑了。找上那么多额外的父亲,就像漂亮女孩找情郎。这在精神和感情上是超出当时所能意识的危险游戏。我总把自己弄得特别的能让人接纳,尽管爱自己的父亲却仍去寻找一位父亲替身,我发现这样做有种背叛感。我并不曾为了低廉的好处对着艾拉或其他任何人指责过父亲。要是我恨他,就容易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