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动物(第2/39页)

“好吧,我们走。”他说。

他们上路了,在6月傍晚逐渐浓重的暮色中沿着州际公路蜿蜒前行,路过工业化的小城,高速转过弯道,越过农场中的小丘与和缓的山坡。夕阳在他们身后缓缓下坠,映得前方高地上农舍的窗户熠熠生辉。一家人从未见过如此美景,他们心醉神迷,对乡村的落日称赞不已。夕阳的余晖下,金黄的田野、翠绿的树林和房屋不断变换着色彩,就连路面的颜色也并非一成不变——反光镜中,它是银色的,而正前方的路面则呈现出黑色。

天快黑的时候,他们加了一次油。正要回到公路上时,托尼看到前方坡道的路肩上站着一个不修边幅的搭车客。他加大了油门。搭车客举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我要去班戈”。

海伦叫了起来:“爸爸,他要去班戈。咱们捎他一段吧。”

托尼·海斯廷斯加快了车速。搭车客裸着上身套了一条工装裤,留着长长的黄胡子,头上戴着一个发带。车子驶过的时候,他看了托尼一眼。

“哦,爸爸。”

托尼转过身看后方的路,准备倒回公路上。

“他要去班戈。”海伦说。

“你愿意接下来12个小时都与他坐在一起吗?”

“你从来不载搭车客。”

“那都是陌生人。”他说。他想警告海伦世界不无危险,但这话听起来太道貌岸然。

“有些人不像咱们这么幸运。”海伦说,“对他们视而不见,你不觉得愧疚吗?”

“愧疚?我可不会。”

“咱们有车,车里还有地方,而且去的是同一个方向。”

“得了,海伦。”劳拉开口了,“别天真了。”

“我就有朋友是靠搭车从学校回家的。如果人人都像你们这么想,他们会怎么样?”

车里一阵短暂的沉默。海伦又说:“那个人还不错,他的样子就能看出来,他是个好人。”

托尼想想那个人糟糕的打扮,觉得很滑稽。他问女儿:“你是说刚才那个想用手枪爆我头的人吗?”

“爸爸!”

暮色渐深,他感到野性在自己体内复苏,渴求去探索未知。

“他举着牌子,”海伦说,“这是他的礼节,他这样做考虑得很周到。他还背着吉他呢!你注意到他的吉他没?”

“那不是吉他,而是机关枪。”托尼说,“强盗总是把机关枪放在乐器的盒子里,这样人们就会觉得他们是音乐家,从而放松警惕。”

他感到妻子劳拉把手放在自己后脑勺上。

“爸爸,他长得像耶稣。你看他的脸是多么正直高贵啊!”

劳拉笑了出来:“谁留了长胡子都挺像耶稣的。”

“我就是这个意思,”海伦说,“留长胡子的不会是坏人。”

劳拉的手放在他的后脑勺上,海伦前倾着身子,把头放在驾驶座的靠背上。

“爸爸?”

“嗯?”

“刚才你讲了一个黄色笑话吗?”

“你在说什么?”

谈话就此中断。他们在暮色中静静地行驶。不一会儿,海伦唱起了露营时候唱的歌,劳拉也加入进来,连从不唱歌的托尼也合上了男低音。公路在渐浓的夜色下变得一片漆黑,他们的歌声回荡在空无一人的公路上,伴着他们驶入了宾夕法尼亚州。

入夜,托尼·海斯廷斯操纵着方向盘。万籁俱寂,只有风声呼啸,掩盖了引擎和轮胎发出的声响。妻子劳拉安静地坐在他身边,女儿海伦则坐在后排,他一时看不见她。路上没什么车,间或有车向相反方向驶来,车灯打在隔离带的树墙上,一闪而过。有时,道路在岔路口会升高或降低,他们的车也随之颠簸起伏。有时,他会超车,将原本位于自己前方的闪烁的红车灯抛在身后;有时,他也会从后视镜中看到,后方轿车或卡车的头灯逐渐靠近,最终超过了他。但通常他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在自己驾驶座这一侧看到任何车辆。公路两旁的乡村没有任何灯光,因此他看不到四周的景象,但他觉得两侧都是树林。他很高兴自己坐在车里,与四周的荒野隔离开来。他哼着歌,想着一个小时后喝杯咖啡。他现在感觉的非常棒,清醒、沉稳——如同一位坐在黑暗的驾驶舱中的船长,守护着船上沉睡的旅客。他很庆幸刚才没有载那名搭车客,也为身边环绕着深爱自己的妻子和幽默的女儿而感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