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动物(第4/39页)

像被撞疼了一样,前车向后一斜,让托尼开了过去。他觉得他们活该,但也感到非常懊恼。他放慢了车速,想着对策。那辆车一直慢慢地跟在他后面。

“你在做什么?”劳拉问。

“咱们应该停车。”

“爸爸,”海伦说,“不能停!”

“咱们撞了他们,必须停车。”

“他们会杀了咱们的!”

“他们会停车吗?”

他在考虑一走了之,但是即便可以如此,他也不知道自己车上留下的伤痕会不会出卖他们。

随后,他听到了劳拉的声音。尽管他自视甚高,但在道德问题上,他总是依赖妻子做出最后的决定。她说:“托尼,别停下。”她声音低柔,让他在很长时间内都无法忘记。

所以,他继续向前驶去。

“你可以在下个出口出去找警察。”她说。

“我记下他们的车牌号了。”海伦说。

但那辆车又一次紧紧地跟着他,在他左后方呼啸着。那个大胡子把胳膊伸出车窗,挥舞着拳头,指指点点,大喊大叫。那辆车直冲到前面,一个急转弯,斜插入他的车道,想逼他驶上路肩。

“上帝保佑!”劳拉说。

“撞死他们!”海伦尖叫道,“别认输,别!”

那辆车迫使他减速,他躲不过去,再一次撞上了它。这次撞得比较轻,左前方发出轻轻的响声。他感到有什么东西在格格作响,连带着方向盘都在颤动。他的车抖了起来,如同受伤一般。他终于放弃了挣扎,驶上路肩,准备停车。那辆车停在他的车前。一直远远在他们身后的第三辆车慢慢靠近,飞驰而去。

托尼·海斯廷斯想开门下车,但劳拉拉住了他。

“别,”她说,“待在车里。”

第一章就这样结束了,苏珊·莫罗停下来,细细回味。这部小说比她预想的作品要严肃,她很高兴看到字里行间流露出的坚定,爱德华这些年来的确进步了不少,这让她松了口气。她有点儿入迷,为托尼一家担心,在无人的公路上遭遇这种事,他们会怎么样呢?如果锁着车门,他会平安无事吗?她意识到,问题不在于他怎样保护自己和家人,而在于这个故事为他安排了什么样的结局。这就取决于爱德华了,取决于他的所思所想。

她很欣赏爱德华为托尼这个人物安排的反讽效果,这说明他成熟了,懂得自嘲了。她满脑子都是些不该问的问题,比如,斯蒂芬妮是不是也会像劳拉对待托尼那样,亲昵地将手放在爱德华的脖子上,组成一幅温馨的画面?再比如,海伦的形象是不是来自于爱德华自己的家庭生活?苏珊提醒自己,不要把托尼和爱德华混为一谈。小说是小说,生活是生活。然而,看到托尼的姓,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想到,爱德华是不是故意用他们一起长大的那个小镇的名字来为主人公命名呢?

她不知道斯蒂芬妮如何看待作为作家的爱德华。她记得,当爱德华告诉她,自己想辍学专心写作时,她觉得自己受到了背叛,却羞于承认。离婚以后,她从母亲那里听到了爱德华的消息,知道他放弃了这个梦想。她由此得出结论,爱德华已经放弃了诗人的身份,转而成为富翁,这印证了她当年的疑虑。从写诗到写体育报道,再到教授新闻学,又到保险业,他安于每一个职业。钱会弥补失去的梦想。也许斯蒂芬妮一直都在他身后默默支持。苏珊原本一直这样认为,但很显然,她错了。

她理了理思绪,好继续阅读。她把盒子放在身边,看着墙上的两幅画,透过那片抽象的沙滩──棕色的几何图形,想象着画上所画的真实景色。书房的地板上,大富翁游戏还在继续。亨利的朋友麦克刻薄地笑了一声。灰色的地毯上,杰弗里在睡梦中动了动身子。玛莎走过来嗅了嗅他,接着跳上咖啡桌,直逼多萝西的相机而去。发生了什么事?

她想起看书之前心里潜伏的无名怪兽。这本书安抚它了吗?读下去。读暗夜中发生在那条无人公路上的片段章节。她想起托尼瘦长的脸,他的鹰钩鼻,他的眼睛,那双眼袋松弛的哀伤的眼睛。不对,那是爱德华。托尼留有黑髭。她必须记住,黑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