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去动物展览会

红灯。铃响。

四排车等在铁道口,尾灯上的保险杠,挡泥板互相挨着,摩托车释放着热量,排气管烟雾弥漫。来自巴比伦和牙买加,来自蒙托克、杰弗逊港或派多克的汽车,来自长岛或洛克街的豪华轿车,来自格雷特奈克的跑车……车里装着紫菀和湿泳衣,可以看到被太阳晒伤的脖子,正喝着苏打水、吃着热狗的嘴……车身沾满豚草和秋麒麟草的花粉。

绿灯亮了。摩托车冲了出去,汽车呼啸着加速。汽车开起来了,一辆辆汽车连绵不断,穿梭在水泥工厂那带黑色窗户的建筑物之间,穿梭在指路牌明亮黏稠的颜色之间,开往城市上空的光芒。那光芒令人难以置信地直射夜空,就像来自一个被点燃的巨大无比的帐篷,也像一个高大的黄颜色的帐篷展。

“萨拉热窝”,她努力地想要念出这个词,可它好像粘在她嗓子里。

“一想起来就觉得可怕,可怕,”乔治·鲍德温叹息着说。“华尔街一蹶不振!他们会关闭股票交易大厅的,只能这么做。”

“而且我还从来没去过欧洲,战争一定是一件非常值得一看的事情。”艾伦穿着一件蓝色天鹅绒的衣服,外面套了一件浅黄色斗篷,它被压在出租车的坐垫上,发出柔和的沙沙声。“我总是认为历史就是学校教科书里的平面图画,将军们发表宣言,画面上小小的身影伸着胳膊跑在战场上,还有临摹的签名之类的。”闷热喧闹的街道上方投射下锥形的光线,霓虹灯光照在树上、房子上、广告牌上和刷了白石灰的电线杆子上。出租车拐了个弯,停在公路旁的一家旅馆门前,屋里面有粉色的灯光,拉格泰姆音乐(1890-1915年期间在美国流行的一种音乐。——译注)的声音隐约可闻。

“今晚人真多。”鲍德温付车费的时候,司机对他说。

“我想知道为什么。”艾伦问。

“我猜卡纳西的警察可有事儿做了。”

“怎么回事?”

“可怕的事情。我看见了。”

“你目睹了那场谋杀?”

“我没看见凶手。警察把尸体拉到验尸房之前,我看见尸体四肢摊开僵硬地躺在那儿。我们都习惯叫他‘圣诞老人’,因为他留着白色络腮胡子。我打小就认识他。”后面的车猛按喇叭。“我得挪动一下……晚安,女士。”

红色的门廊处散发着龙虾、蒸蛤和鸡尾酒的味道。

“哦,你好,戈斯!艾莲,请让我为你介绍麦克尼尔夫妇……这位是奥格勒索普小姐。”艾伦分别握了握一个红脖子、塌鼻梁的男人的一只大手和他妻子戴着手套的一只精巧的小手。“戈斯,离开之前我去找你……”

艾伦跟在领班使者的燕尾服后,沿着舞池走过去。他们坐在一张靠墙的餐桌旁。现在演奏的音乐是《每个人都那么做》。鲍德温随音乐哼着调子,再一次把艾伦垂下的头发拢进她的帽子里。

“艾莲,你是最可爱的人。”他在她对面坐下来的时候说。“真是可怕。我不知道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什么?”

“战争。我不能思考任何别的事情。”

“我能。”她一直盯着菜单。

“你注意到我介绍给你的那两个人了吗?”

“是的。就是那个名字经常出现在报纸上的麦克尼尔吧?关于建筑商罢工和区内公债的事。”

“那些完全是政治把戏。我敢说他喜欢战争,可怜的戈斯。战争有一个好处,就是能取代他的事情成为头版头条……我要给你稍微讲讲这个人……我想你不喜欢蒸蛤,对不对?这里的蒸蛤很不错。”

“乔治,我非常喜欢蒸蛤。”

“那么,我们来一份传统长岛海鲜餐。你觉得怎样?”她摘下手套的时候,手擦过插在花瓶里的红色和黄色的玫瑰。凋谢的花瓣扑簌簌掉在她手上、手套上和餐桌上。她把花瓣从手上拿掉。

“让他们把这些可怜的玫瑰花拿走,乔治。我讨厌凋谢的花。”

灯光下盛在镀金盘子里的蛤蜊冒着热气。鲍德温注视着她柔软的粉色手指。那些手指拉住蛤蜊的脖子把它从壳里拉出来,蘸蘸溶化的黄油,然后扔到她嘴里。她专心致志地吃蛤蜊。他叹口气。“艾莲,看着戈斯·麦克尼尔太太,我觉得自己非常不幸。多年以来这是头一次。想想吧,我曾经为她疯狂,而现在我都想不起来她的名字叫什么。很有趣,不是吗?自从我在这一行站稳脚跟之后,时间变得非常缓慢。那时的我很轻率。当时我刚从法律学校毕业两年,身无分文,没法开创事业。那时候我的确鲁莽。我本来决定如果那天一个案子也接不到,我就放弃了,去找份职员的工作。我离开办公室想让头脑清醒清醒,然后我看到十一街上一辆货车呼啸而来撞倒一辆送牛奶的马车。真是惨不忍睹啊。当我们搀扶那个伤者的时候,我对自己说我要替他打官司赢来赔偿金,失败的话我就彻底离开律师业。我打赢了这个案子,我受到了许多人的注意,于是他可以开创他的事业,而我的事业也得以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