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消防车

在这样的午后,晨边高地到华盛顿广场、潘恩车站到格兰特墓地,马路上挤满了公共汽车,就像马戏团的大象游行似的。闹市区和住宅区之间熙熙攘攘的人群摩肩接踵,走过一个又一个灰色的广场,直到他们看到新月爬上了天空,感受到在这毫无生气的星期天里大风卷着尘土吹在脸上。暗淡的光线中的尘土。

他们在中央公园里朝着商场的方向走去。

“你看他脖子上好像长疖子了似的。”走到伯恩斯的塑像前时艾伦说。

“啊,”哈利·高德维泽的嗓子深处叹了口气,“不过他是个伟大的诗人。”

她走在玫瑰色、紫色、淡黄绿色的黄昏里,那光来自于草木和池塘,它迎着南边尽头的灰色高楼蜿蜒过去,然后消失在深蓝色的天际。她戴着宽边的帽子,穿着宽松的白衣服,大风不时地把衣服吹得紧贴在她腿和胳膊上。他一边用厚嘴唇说着话,一边用棕色的眼睛打量她的脸。她能感觉到他的话语压迫着她的身体,几乎要将她的衣服紧贴身体时所呈现出的凹陷填满。她因害怕听他说话而几乎喘不过气来。

“《吉妮娅姑娘》肯定能一鸣惊人,艾莲,我告诉你,这出戏是专门为你写的,很高兴能跟你再次合作,真的,你是如此与众不同,没错,你就是这样的。全纽约的姑娘们都是一个样,她们毫无特点。当然,只要你想唱,你就能唱得很好。我自从见到你就为你发狂,到现在已经六个月了。我坐下来吃饭的时候一点滋味都尝不到。你没法理解当一个男人年复一年压抑自己的情感时是多么孤独。我年轻时也与众不同,可是又能怎么样?我得挣钱,在这世上立足。年复一年我就是这样。头一次我为自己能出人头地还挣了大钱而高兴,因为我现在可以把我的钱献给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在我立足社会的过程中所遇到的理想和美好的事物就像是种子,而你就是种子发芽开出的花朵。”

他们走的时候,他背在背后的手不时地碰到她的手。她阴沉着脸,握着拳头使手离开他的胖手。

商场里挤满了一对对情侣或夫妻,他们正在等待音乐开始。空气中有孩子、衣物和滑石粉的气味。一个卖气球的从他俩身边走过。那人手里拉着绳子,红色、黄色和粉色的气球像一大串葡萄似的跟在他身后。“哦,给我买一个气球。”这话冲口而出,她没来得及阻止。“嗨,每种颜色要一个……金色的要一个吗?不用找钱了。”

艾伦把气球放到三个戴着红色便帽和猴子面具的小女孩的脏兮兮的手里。吊灯的光线下每个气球都带有紫罗兰色的光晕。

“啊,你喜欢孩子,是不是,艾莲?我喜欢爱孩子的女人。”

艾伦麻木地在娱乐场露台上的一张桌边坐下来。空气中传来一股浓烈的食物气味,耳边萦绕着乐队演奏的《他是一个捡破烂的》。她不时地切下一小片黄油放进嘴里。她觉得非常无助,自己像是被他阴险的、带着黏液的话语粘住的一只苍蝇。

“我告诉你,纽约没有谁能让我走这么远的路。过去我走得太多了,你知道吗,那时我还小,要卖报纸,给施华茨玩具店当跑腿。整天跑来跑去,除非是去夜校上课。我以为我会成为一名律师,我们东翼的人都以为我会成为一名律师。然后夏天我去厄文戏院当领座员,看了不少戏,也是个不错的行当,但是不稳定。现在我什么都不在乎了,我只想弥补以前的损失。这就是我的问题。我35岁了,什么都不在乎了。10年前我只是厄兰格老头办公室里的一个小职员,现在,那些我过去给他们擦过鞋的人恨不能有个给我在西四十八街的办公室擦地板的机会。今晚我能带你去纽约的任何地方,我不在乎那地方多贵多时髦。过去我们这样的孩子认为兜里能揣上5块钱、能带姑娘们去岛的那一侧,那就是天堂了。我敢说你没经历过这个,艾莲。不过我只是想找回那种感觉,你明白吗?那么我们去哪儿呢?”

“我们为什么不去柯尼岛呢?我从来没去过。”“那儿人太多……不过我们可以开车兜一圈。就这么办。我去打电话叫车。”

艾伦孤独地坐着,低着头看着咖啡杯底。她用勺子舀了一大块方糖,蘸了一点儿咖啡,然后整个放进嘴里。她慢慢地咬碎那块方糖,用舌尖把粘在口腔上方的糖粒卷下来。乐队正在演奏一支探戈舞曲。

阳光从垂着的窗帘底下照进来,投射在雪茄上像是一小块波纹绸。

“非常简单。”乔治·鲍德温慢吞吞地说出这几个字。“戈斯,非常简单。”长着粗脖子红脸的戈斯·麦克尼尔穿着西装背心坐在扶手椅里沉默着点点头,叼住雪茄。“没有法庭会支持这样一道禁令。在我看来这纯粹是柯纳法官那方面的一个政治阴谋,但的确有些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