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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觉到一种强烈的无时间状态。但这并不表示我自认为已经超脱于时间之外,我反而觉得自己正交织在其中——所融入的对象不仅仅是瞬息万变的当下,还包括了所有的时刻。我不只是过着我自己的生活,我不只是“那里”和“当时”,我更是过去、现在和将来。我正在全方位地成长,而且我会一直这么进行下去,因为万物都是一体,而融为一体的万物就是我。
接着一切都开始消退,因为我所描述的是一个稍纵即逝的经验。我有幸得以窥见永恒,看见了一切存在于我之前,或者将在我之后出现的事物。虽然那种状态本身只维持短短几秒钟的时间,不过我在那种灵魂出窍的状态下获得一种全新的认知,而且我知道,这个境界将会一辈子伴随着我。
就不多谈我的亲身体验或意识状态的本身了。虽然刚才我试着回忆一个真实的经历,但我相信即便事后透过纯粹的思维,照样也可以在若干程度上获得相同的感受。
我们往往喜欢表示,我们正置身在世界上、在宇宙中或地球上。好吧。不过若能抛开这些烦人的先入为主之见,那岂不可以成为一个引人入胜的游戏,甚至是一种解放的动作?——我就是世界,我就是这个宇宙。
在那座高原上面,我达到了一种几乎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意识状态。然而我所经历的事物却都是真实的。我真的就是这个世界。
你的看法如何呢?你能从我在此勾勒出来的轴线当中,看出任何和解的希望吗?当你想到,过了一百年、一千年或一百万年后,照样会有野兔、松鸡和驯鹿在哈当厄尔高原奔跑,这种想法能够让你从中得到乐趣吗?你是否同时也可以感觉得到,在某种程度上你就是将在你身故以后出现的那种缤纷多样性?这种感觉是否也能如同下述虚无缥缈的概念一般,带给你一丝心灵上的宁静呢?——你自己的“小我”将会比尘世的生命更为持久,然后以精神的形式存在于灵魂的天堂之中。
请试着想象下面的两难式。在你面前的桌子上面有两个按钮让你选择。如果按下其中之一的话,你会立即死亡,而且离开尘世之后就没有了个人的生命;不过同时你却可以得到保证,人类和地球上的其他每一种生命形式都能够亘古长存。这意味着,于数不胜数的世代内,还继续会有小女孩在海岸的礁石间跑来跑去,一如当初你在五十年代末期所做的那般。你也知道,我有办法用我心灵的眼睛看见她们。此外我还可以察觉到,正有人群在下一个角落那边摩肩接踵。可是你面前的桌子上面还有第二个按钮,如果你按下它的话,你自己就可以健健康康地活到一百多岁。只不过——而且这正是两难式所在之处——全人类乃至于地球上所有的生命都将跟着你一同死亡。
你会选择哪一个按钮?
我相信我会毫不迟疑地选择第一个按钮。我无意借此表示自己宅心仁厚或者乐于牺牲奉献。但我绝不只是我自己而已,同时我不仅仅过着我自己的生活。如果更深入察看的话,我也是全人类,而且我盼望全人类能够在我死后继续繁衍生息下去。这个愿望其实是出自我的私心,因为我眼中的“我”,大半立足于我自己肉体以外的事物。在这一点上,我们的看法相当接近。我不只是我自己的肉体而已。并非所有的东西都会与肉体共存亡。
近来不断有人企图诱使我们相信,我们的“自我”才是真正的宇宙中心。然而这岂不是一种非常累人的生活方式吗?我的意思是,难道我们只能面对这样的前景——宇宙的中心只剩下了几年或者几十年的光阴能够继续存在?
我在那座高原上面体验到心灵的解放。我感觉仿佛挣脱了自我中心主义的桎梏。那就好像是打破了一道铁箍环,一道由自私和自利所构成的铁箍环。
不过我还有更多的话想说。
我走回汽车的时候已经快四点钟了,脑中闪现一个念头,觉得应该继续开车往西边前进,而非立刻朝着奥斯陆的方向踏上归途。我很快便穿越了哈当厄尔高原,随即继续向下通过墨博山谷,接着我在欣萨维克搭乘渡轮来到峡湾对岸的诺尔哈伊姆森,然后从那里开车途经克瓦姆森林山一路前往阿尔纳。[6]等到抵达阿尔纳之后,我开始考虑掉头回去,因为那时已经是晚上,而且克林舍更远在四百多千米外。
但现在我已经离你这么近了,绝对不可以掉头就走。于是我干脆开车进入卑尔根市区,把红色的福斯汽车停放在诺德内斯[7]。随即我从那里出发,信步在街头徜徉。此事看起来非常荒唐,我甚至在横渡哈当厄尔峡湾的时候就已经领悟到:其实我大可亲自用汽车把你的纸箱载运过来,而非邮寄给你。反正那整件事都愚蠢至极,因为假如我把纸箱带过来的话,那么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过去拜访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