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5/7页)

女画家阿格丽哀蒂已经结婚。有人给了我她的新住址。一天晚上,我去拜访她。我看到大门上写着她丈夫的姓氏,抬头仰望窗户,我犹豫起来。这时,以往的岁月在我心中变得鲜活而生动,带着一丝温柔的疼痛,旧日的爱情从蛰伏沉睡的状态中苏醒。我转身离去,不想让我爱的田园诗般的情景遭到不必要的破坏。走着走着,我来到当年艺术家们举行消夏晚会的那座湖边花园,又找到我住过的那座小房子,抬头望了望我度过短暂而美好的三年时光的那间阁楼,从这条记忆的长河中,伊丽莎白的名字突然跃出我的嘴唇。毕竟,新的爱情比之前的倾慕、迷恋更为强大,也更为宁静、没有那么多的苛求,更让我心怀感激。

为了保持这种良好的心情,我租了一条小船,轻快地划起来,悠然自得地掠过温暖闪亮的湖面。夜晚在即,一片孤零零的雪白的云朵挂在天空中。我目不转睛地望着它,友好地向它点头,因为我回想起童年时代对云的爱,想起伊丽莎白,以及她站在那幅塞甘蒂尼画作前面凝望的那片云,我看到那一刻的她是那么美、那么着迷而入神。我之前还从未感到我对她的爱——从来没有因为任何一句不当的言辞或低贱的欲望而使它失去光泽——简直如同白雪一样纯洁又高尚。看着这片云,我可以心平气和地回顾往昔,对我生命中每一件美好的事心存感激,不会再因为困惑与混乱而陷入麻烦,再也没有青春期狂乱的激情,经历过古老的渴望,却用一种更为成熟而宁静的方式。

合着船桨拍打水面的节奏,我总是喜欢唱上一曲或者轻声哼着小调。此刻我也为自己轻声唱起歌来,唱着唱着我才发现,我是在吟诗。我把这首诗记住并在回到住处后写在纸上,作为在苏黎世湖上度过的这个美好夜晚的纪念品:

就像白云

挂在天边,

闪亮美丽难以企及,

伊丽莎白,是你。

当你向它张望,

浮云就会飘往远方。

但是在夜晚的黑暗中

它又会溜进你的梦,

它如此幸福地漂浮又闪光,

你永远会为白云心痛,

同时怀着甜蜜的渴望。

回到巴塞尔,我收到一封从阿西西寄来的信,是安农齐亚塔·纳尔迪尼太太写来的,带来的全是好消息。毕竟她已经找到第二个丈夫!但是我想我还是直接引用这封信的全文比较好:

尊敬可爱的彼得先生:

请允许您忠诚的女友给您写信的自由。上帝开颜,为我降下好运。如果您能于十月十二日参加我的婚礼我将感到非常高兴。夫家姓梅农蒂,他钱不多,但是非常爱我,而且对水果生意很是在行。他很帅,但是不及您那么强壮俊美,彼得先生!往后,我照看店里的生意,他就去市场卖水果。可爱的玛丽哀塔——您记得她的,就是我们的邻居女孩——也要结婚啦,但只嫁给我们村外的一个石匠。

每一天,我都非常想念您,我已经跟很多人说起您的事迹。我非常喜欢您,并且在圣方济各面前供奉了四支蜡烛为您祈福,以此纪念。如果您能光临我们的婚礼,梅农蒂也会高兴的。如果到时候他对您不友好,我自会教训他的。不幸的是,小马泰奥·斯皮内利果真被我说着了,他就是个坏蛋。他经常偷我的柠檬。现在他被抓走了,因为他偷了他的父亲——那位面包师傅——十二里拉,还因为他毒死了乞丐吉安吉亚科莫的狗。

愿上帝和圣徒保佑您。我十分想念您。

您忠诚的而乐于奉献一切的女友

安农齐亚塔·纳尔迪尼

附言:

今年收成一般。葡萄极糟,梨也没有多少,柠檬倒是收获了一大堆,所以我们只好将其贱卖。在斯佩罗发生了一件可怕的惨案:一个小伙子用铁耙子杀死了他的哥哥。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做。他一定是出于嫉妒,尽管他们是亲兄弟。

虽然这次邀请有莫大的吸引力,可惜我不能应邀前往。我写了一封信,送上我的祝福,并答应她明年春天一定会去拜访她。然后我带着从纽伦堡带回来给孩子们的礼物到木匠家去。

我一进门就发现那里发生了出乎我意料的巨大变化。在桌子和窗户之间狭小的空间里,有一个奇形怪状的人,就在一把类似于婴儿坐的有挡胸横木的高椅子里蜷缩着。他是木匠妻子的弟弟,名叫博比,一个可怜的半瘫痪的驼背,对于他来说没有地方可去,因为不久前,他年迈的母亲去世了。木匠非常不情愿地暂时收留了他。这个残疾人的存在就像一块沉重的死亡砝码,压在这个孤独荒凉的家庭之上。大家对他都还没有习惯,孩子们害怕他,他的姐姐虽然出于好心同情他,但又未免觉得尴尬,木匠则很明显地把不高兴挂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