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4/7页)

“出什么事了?”待孩子们走远了我才问他。他悲伤地望着我的脸。

“您没看到吗?”他说话了,“阿吉要死了。我很早之前就知道了,我甚至还惊讶她能活这么久。她眼中总是流露出死亡的神色,现在这事确定无疑了。”

我试图去安慰他,可是很快就放弃这个念头了。

“您瞧,”他苦笑着说,“您也不相信这孩子能活下去。您知道的,我不太相信宿命,隔着很长一段时间我才去一次教堂,但是这次我从骨子里感觉到万能的上帝现在有话同我讲。她只是一个孩子,我知道她从来没有健康过,但是上帝知道我爱她胜过其他几个孩子。”

孩子们快乐地大喊大叫向我们这边跑过来,不断问出成千上万个为什么,让我告诉他们那些花花草草的名字,末了还要我给他们讲故事。所以我告诉他们,每一朵花、每一棵树、每一片树林都有自己的灵魂,就像每个孩子那样都有自己的守护天使。他们的父亲也倾听着、微笑着,时不时地插上一两句表示强调的话。我们望着蓝色的群山变得更美,我们听到了晚钟敲响,于是开始往回走。夜空深红的呼吸笼罩在草坪上,教堂的尖顶直冲云霄显得又小又细,夏日蓝色的天空渐渐变成美丽的浅绿色和金黄色,树木投下的影子越来越长。孩子们都累了,变得安静而顺从。或许他们还惦记着罂粟花、丁香花、风信子,想着它们的守护天使,与此同时我们两个大人想的是小阿吉,她的灵魂就要展开翅膀,将我们这些胆小的人们留在身后。

此后的两个星期似乎一切都有所好转。阿吉似乎恢复了一些,可以每天离开她的小床几个小时之久,躺在凉垫上时也比以往任何时候漂亮得多也快乐得多了;然后接连几夜发烧,这时我们尽管都对此只字不提,但都意识到她跟我们只有几天的时间能在一起了,不会超过一星期。只有一次,她的父亲谈到了这一点。那是在他的工作间里,我见他翻找堆积在一起的木板,我本能地明白了他要做什么:他要选一块木料为孩子做棺材。

“无论如何就是这几天的事儿了。”他说,“我情愿在每个人都下班回家后自己一个人来做。”

我坐在一个长凳上,他在刨床旁干活。木板都刨光后,他带着一种骄傲的神情把木板给我看。他选用了一块上好的、毫无瑕疵的松木。

“不用钉子,我要它们用卯榫咬合在一块儿,这样才是一件又好又耐用的作品。但是今天我们已经做得够多了,我们上楼去看看我老婆吧!”

仲夏时光一晃而过,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加温暖而可爱,每一天我都要跟小阿吉坐上一两个小时,给她讲讲美丽的草地和森林,用我宽大的手掌托住她虚弱幼小的手,我付出全部的精力,吸收着她眼神中的甜美与清澈,这种神情直到她生命的最后一天才消失。

当时,我们紧张而悲伤地站她身边,眼看这瘦小憔悴的身体再一次集中全力同死神角逐,但是死神轻而易举地战胜了她。她的母亲依旧沉稳而坚强,然而她的父亲俯身在她的小床上,无数次地告别,抚摩她的金色的头发,亲吻他死去的孩子。

随后的葬礼简短而朴素,之后的那个夜晚却令人难受,我们可以听见孩子们在隔壁屋子里的床上抽泣的声音。然后我们徒步去公墓祭扫她,在她的坟墓边种上鲜花,一起在阴凉的墓地广场的长凳上坐了一会儿,我们望着这片土地的眼神都变了,我们的目光落在埋葬我们心爱的人的泥土上,落在由泥土中生长而出的树上,落在树上的鸟儿身上,它们仍在唱着无拘无束的歌,跟以前一样自由而快乐,歌声从宁静的教堂后院飘过。

与此同时,严格而琐碎的日常工作仍在进行,孩子们又开始歌唱、打闹、欢笑、争着要听故事,几乎在不知不觉中,我们已经习惯了再也见不到阿吉的日子。

发生这些事的这段时间里,我再也没去拜访过那位教授。只去过伊丽莎白家寥寥数次,而为数不多的几次聚会都让我觉得莫名其妙的拘谨而强颜欢笑,对于那不温不火的对话我茫然不解。现在再去这两家,发现两家都是大门紧锁。原来大家很早之前就都到乡下避暑去了。我这时才惊讶地发现,与木匠一家的友谊以及对那个孩子病情的全身心的投入与关心,使我完全忘记了这个夏季的炎热、忘记了要去度假。换到过去,要我在七、八两月待在城里,是完全不可能的。

我于是暂时同这一家人分手,进行一次穿越黑森林的徒步旅行。途中我的心情难得的高兴,我每到一处美丽的地方,就把所有当地风景的明信片寄给木匠的孩子们,并想象着回去后如何向孩子们以及他们的父亲描述我看到的每一件东西。在法兰克福,我决定额外停留几天,接着去了阿沙芬堡、纽伦堡、慕尼黑和乌尔姆。我怀着新的乐趣欣赏了古代艺术作品。最终我还是在苏黎世短暂地逗留了一段时间。这几年来,我一直刻意避开这个城市,好像它是一座坟墓一般。如今,我漫步于熟悉的街道上,重访旧日的小酒馆和露天啤酒花园,回想起我在这里度过的美好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