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序言(第5/40页)
我徘徊在街头,俨然往家的方向走去,竖起衣领,把拐杖探进人行道的湿泥中。不管我在外面徜徉多久,我总会发现自己没多长时间就回到那个顶楼的房间,那个凑合可以称为家的地方,我既不喜欢也无法摆脱那里;因为那些在冬天的寒夜中露天过夜的时光已经一去不再。现在我只祈祷无论是冰雨还是痛风都不要败坏了这个夜晚给我带来的好情绪,那美好的旋律依然在我脑海中回响,当我深吸一口气时会哼唱起时髦的旋律,我便自己唱给自己听。脑子想着这事儿,我不停地向前走着。是的,即便没有室内音乐会和那样的朋友。何苦为了那种温情而把自己弄得筋疲力尽!独居生活就是要独立。这本来就出于自愿而且经过好多年才终于获得。天真冷!是的,够冷了!但是一切仍然静止不动,美妙而广阔,一如在这群星旋转的空间里冰冷地静止着。
我路过一家舞厅,听到里面的现场爵士乐,热烈奔放,一如未经加工的生肉蒸发的气息。我停留片刻。虽然我挺讨厌这种音乐,但总能体会到一种神秘的吸引力。这对我来说相当矛盾,感觉爵士乐要比现如今一些正儿八经的音乐好上十倍。这种未经处理的野性十足的欢愉气氛达到本能的凡尘世界,令我得到一种简单而坦率的感官享受。
我在这种气息中伫立片刻,嗅着这种尖锐的充满血腥气息的音乐,我闻到了门廊上那种愤怒的气氛,却也对它有点渴望。这种音乐有一半的旋律都黏黏糊糊充满甜腻的多愁善感。另一半则非常野性、情绪多变且生机勃勃。但是无法将两种旋律艺术地融为一体。这是一种衰落的音乐。在罗马下一个帝国一定会出现这样的音乐。比起巴赫与莫扎特以及一些真正的音乐来,爵士乐自然只是一场悲惨的艳遇;但这对于我们现在的所有艺术、我们所有的思想以及跟真正的文化相比,所有姑且可以算作文化的东西而言都是一样。这种音乐至少还算真诚,有一种赤裸裸毫不羞耻的原始感和孩子般天真的快乐。其中蕴涵了一些黑人的东西,还有一些美国人的东西,他们的力量对于我们欧洲人来说似乎总是有种少年般的清新与稚气。欧洲的音乐是不是也变成这样了呢?是不是已经处在这种变化中了呢?我们这些老派的鉴赏家仍然怀着对过去欧洲的真诚的音乐与诗歌的尊敬,是不是变得一无是处,成了顽固的少数派,经受着复杂的神经衰弱症的困扰,成了未来被遗忘和嘲弄的对象?这就是我们称之为文化、精神、灵魂的东西?所有我们称之为美丽和神圣的东西都行将就木,只有我们这几个傻瓜才视其为真正活着的东西?或许它其实已不再真实、不再存活?是不是我们这些可怜的傻瓜一直在自寻烦恼,除了一个有名无实的幻影之外什么都没有?
现在我位于这个镇子的老城区。小讲堂矗立在一片昏暗当中,显得格外不真实。登时,夜晚的经历突然浮现出来,神秘的哥特式门庭,上面贴着神秘的宣传语,被照得忽明忽暗的字母如同嘲笑般闪烁跃动着。上面是怎么说的来着?“并非对每个人开放的入口”而且“只准狂人入内”。我在对面仔细观瞧,暗地里希望这个神奇的夜晚会再次出现,希望那段文字再次向我发出邀请,邀请我这个狂人;希望那扇小门赋予我准入许可。或许我的欲望就在那里,或许我的音乐就会在那里响起。
阴暗的石墙沉静地回望着我,在黎明的黑暗中将自己紧闭,沉入只属于它的梦境中。哪里都没有门,更别提尖拱了;只有黑暗中坚固完整的砖石。我微笑了一下,向它友好地点了一下头,继续前行。“沉沉地睡吧。我不会把你吵醒。总有那么一天你会被推倒或者被贪婪的广告商弄得面目全非。但是,至于现在,你站在那里,似乎永远那么美丽、那么宁静,我爱你这个样子。”
在一条小巷的入口,一个男人突然出现在我眼前,简直突然得让人惊讶,他形单影只,迈着疲倦的步伐走在回家的路上。他戴着一顶帽子,穿蓝色的宽松上衣,肩上扛着一个固定在长杆子上的广告牌,他胸前用带子悬挂着一个敞口的托盘,就好像市集的小贩通常拿的那种。他在我前面疲惫地走着,并不往四周观看,否则我一定会跟他问候一声并且给他根烟抽。我就着下一个路灯的光亮,试图去读他扛着的“旗子”上的文字——是一面系在杆子上的红色广告牌——但是它总是左摇右晃,我什么也看不清。于是我喊出声来问他可否让我看一看他的标语。他停下来,把杆子扶稳了一些。此时我才能看到上面跳动的字母:
无政府主义者的夜间娱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