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序言(第4/40页)

所有人都有咀嚼的权利,这可真不错。在愉快的十分钟里,我读了一份报纸。我允许一个不负责任的人展示他的精神世界,这个人把另一个世界放在嘴里大啃大嚼,尚未消化就将其再次吐出,随后进入我的眼帘。我细看了报纸上整个专栏。之后从一头被屠宰的小牛肝脏上切下一大片,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真够奇怪的!最好的是埃拉兹。我并不喜欢原味烈性酒弥散的那种强烈的诱惑力,它们总是有自己独特的风味,至少我不是每天都喜欢。我最喜欢的是干净、清爽、温和的农村葡萄酒,通常这些酒都没有特别的名字。一个人可以喝很多这样的酒,它带有一种美好的家的味道,能喝出土地、天空和木桶的气息。一品脱埃拉兹和一块上好的面包就是最好的一餐。尽管如此,此时此刻,我已经吃下那份牛肝,这对我来说可是不同寻常的一次放纵,我很少吃肉,而且现在第二杯酒已经摆在了我的面前。这也是非常奇怪的:在某个不知名的绿色小村庄,心地善良强壮的当地人照看着葡萄藤,榨出美酒,送到千里迢迢之外的某个地方,在那里一些失落的、安静的当地酒客和意志消沉的荒原狼得以啜饮一小口心的滋味,并从杯子里重新获得勇气。

我并不在意这是否真的非常奇怪。它挺好的,有助于我振奋精神。当我再次思考那篇报纸上的文章以及它混乱的言辞时,一阵笑声让我精神为之一振,突然那些已经被我忘记的钢琴旋律在我脑海中重新响了起来。它像肥皂泡一样向上飘升,将整个世界缩小映在它那泛着彩虹的表面上,之后轻轻破碎了。那无与伦比的旋律秘密地在我心中扎根而现在又开始萌发出可爱的嫩芽,露出柔弱温和的色调,这时的我是否彻底迷失其中?我或许是个迷途的野兽,对周围的环境非常陌生,但在我那愚蠢的生活中仍有一些有意义的东西,我身体里有某些东西回应着那个来自遥远上方的世界,给出答案并接收来自那里的信息。我的脑海充斥着成千上万的图画:

乔托在帕多瓦小教堂的天蓝色穹顶上所绘的天使群,他们旁边哈姆雷特和头戴花环的奥菲莉亚走过来,世界上所有的悲伤和误解都具有直接的相似性,那边站着热气球驾驶员吉安诺左,在燃烧的热气球上他吹响号角发出巨大的响声,匈奴王阿提拉手里拿着他的新马具,婆罗浮屠将高大的雕像耸入云霄。尽管在成千个不同的心中也存在这些形象,仍然有上万个未知的图景和旋律除了我的心无处可归,除了我的眼无人所见,除了我的耳无人所闻。古老的医院外墙有着灰绿的色彩,其上的污迹和斑点可以构思出无数神奇的壁画,谁来回应?谁会看透它的灵魂?谁会爱它?谁会发现它的渐变色彩那微妙的迷人之处?修士的古书上有它们微缩的图形,两百年前的日耳曼诗歌在一百年前已被它的人们遗忘,人们翻阅书页时的指纹和潮气留下的污渍所浸染的书卷,那些付梓出版的古代作曲家的作品和手稿,那泛黄的激动人心的乐谱经过一冬天的沉睡谱写着它们的梦——谁听到了它们那活泼顽皮又充满希望的音色?谁缔造了一个远离它们的生机勃勃、魅力非凡的世界?是谁仍然记得颀长的柏树覆盖意大利古比奥山丘?即便山上落下巨石将其劈断撕裂,它也能很快挺立起来,动用最后的营养,从顶端长出新芽恢复生机。谁曾品读莱茵河上浮动的迷雾?是荒原狼。谁越过支离破碎的生活,追求那转瞬即逝的、颤抖的生命意义?看似无意义的事让他备受折磨,表面的疯狂正是他的生活,谁秘密地希冀在纷繁混乱的迷宫的最后一个拐角揭示上帝的神迹?

当酒馆女老板想再次为我倒酒时,我在酒杯上方挥了挥手,然后起身。我不再需要酒了。那金色的踪迹炽烈发光,使我记起那些永恒的东西,比如莫扎特,比如星星。一小时之后,我顺过气来,好像又活了一次那样开始面对真实的存在,不再需要经受痛苦、恐惧和羞耻。

我再次走进那被人遗弃的街巷,寒风夹着冰雨拍打在路灯上发出啪嗒声,路灯发出被玻璃笼罩的少许微光。现在,去哪儿?如果现在魔法棒在手,我一定变出一间路易十六风格的小型音乐厅,有几个乐师在那里为我演奏几曲韩德尔和莫扎特的曲子。我会像众神轻啜甘露酒一样饶有兴致地细品这清凉而高贵的音乐。哦,如果此时我有一位挚友,一个住在阁楼中的挚友,就着烛光做着梦,手边还有一把小提琴该有多好!我一定会不顾他正在畅游梦乡,轻手轻脚不发出一点噪声,爬上旋转的楼梯,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我们会探讨音乐,彻夜庆祝!曾几何时我经常领略这种欢乐,但已然时过境迁。在那些快乐的旧时光与现在之间横亘着枯萎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