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序言(第2/40页)
现在,我要说说南洋杉。我必须得给你说说这房子一楼的结构,在通往公寓的入口处有一个小小的前厅,我确信那里比别的房间打扫、装饰得更整洁;由于主人超人一般的勤于家务,使得这个小前厅光亮如新。这简直是一个井然有序的小寺庙。那片木地板似乎神圣不可践踏,其上有两个优雅的大花盆。其中有一盆长着一株杜鹃花。另一盆是一株傲然挺立的南洋杉,一棵茂盛的、笔直的小树,一棵完美的标本,幼嫩的枝条上每一根针尖都显示出它因为经常沐浴清洗而带有的骄傲。有时,我知道自己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就把这个地方当做自己的神庙。我坐在高于南洋杉的楼梯踏板上,弯曲着双手休息片刻,我注视着这个小小的秩序井然的花园,冥想着,任凭这里所特有的感人的气氛和几分莫名其妙的孤独感将我带入我的灵魂深处。我想象着在这门廊之后,在神圣的阴影中,有人会说,是南洋杉的阴影。这个处处是闪亮的红木房子,处处是体面人的生活——早睡早起,尽心于责任,充满欢乐又有节制的家庭聚会,周日去教堂礼拜。
有感于那种无忧无虑的生活,我踩在狭窄街巷那潮湿的人行道上。路灯好像戴着一块泪水的面纱,微弱的灯光穿透冰冷的阴郁,吮吸着从潮湿的地面上缓缓反射回的光。那些我早已忘记的青年时代的记忆又回来了。我曾经何其喜爱深秋初冬时分这种忧伤的、阴暗的夜晚,我多么迫切地呼吸着这种孤独的感觉。当我把自己裹进斗篷,迈开步子走过半夜的暴风雨时又是多么地悲哀,我穿过繁华落尽的初冬风景,它们已经足以让人感到孤寂,但又充满深深的欢乐,充满诗意,日后我坐在床边,就着烛光,将这种诗意倾数写下!所有这一切现在都已成为过去。韶光不再,徒留空杯。我这是在后悔什么吗?不,我没有为过去后悔。我是后悔如今的时光,为我在被动中失去的所有数不清的分分秒秒而后悔,我从中什么都没得到,甚至连唤醒意识的摇晃都没有。但是感谢上帝,总有例外。时不时地,尽管很少,但总有那么几小时带来了我想要的震撼,推倒壁垒,将我从彷徨中拽进活生生的世界的心脏中。忧伤又深深感动的我放任自己回忆这最后的经历。这次经历就发生在一次温馨的古典音乐会上。我快速飞跃天堂,看到忙碌的上帝。我经受着神圣的痛苦。我放弃了一切抵抗,在这世上无所畏惧。我接受了一切,而为了一切我放弃了我的心。这段时光并没有持续多久,或许只有一刻钟吧,但是它却在夜晚把我带回梦里;而且自从那次以后,通过所有沉闷空洞的白天,我偶尔会抓住它微弱的光亮。有时在一两分钟间,我能清楚地看到它,像一则寓言那样穿过我的生命,留下金色的痕迹。但几乎每次它都会被世俗的秽物和尘土所玷污。不久之后,它又闪烁起来,发出金色的光芒,好像我永远不会再失去它一样,尽管很快它就再次消失了。有一次,当我在夜里醒着躺在床上时,它再次出现,我突然出口成章,吟诵出很美但陌生的诗句,太美了以至于我不想冒险停下来去把它写在纸上,到了早晨我脑中一片空白,即便我知道它们仍然躲在我内心深处,就好像果壳内部最硬的核心一样。然而一旦当我读一首诗,或者思考笛卡儿、帕斯卡尔的思想时,它就会浮现出来,闪耀着,发出金灿灿的光芒,直射云霄,只要我跟我深爱的东西在一起时它就会回来。啊哈,但是我在我们的中产阶级生活中就很难发现这种神迹,或者在这精神匮乏的愚蠢乏味时代的建筑、贸易、政治人们本身都很难发现。我如何才能不做一只荒原狼,或者一个粗笨的隐士呢?因为我无法分享它的目的,也无法理解它的任何欢乐。无论是在音乐厅还是画廊,我都无法让这种快乐持久。我几乎不能看报纸,很少阅读当代书籍。我不明白是什么样的快乐促使人们拥进已经过度拥挤的地铁和酒店,进入包装一新的咖啡厅——充斥着令人窒息、深感压迫的音乐——进入酒吧和形形色色的娱乐场所,进入世界博览会等。我无法理解更别提分享这种快乐,尽管它们也是我想得到的东西,在我千百个力求争取的事情当中。另一方面,在极少的快乐时光中,那些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对我来说都是生活,都令我欣喜若狂、销魂神迷,大体上,世界大多在想象中寻觅;在生命中它则显得荒谬。事实上,如果世界是对的,如果咖啡馆里的音乐、那些大众所追求的快乐和那些轻易被取悦的美国化的人是对的,那么我就是错的,我疯了。我活在荒原狼的真实中,我就是这么叫自己的;那迷途的野兽发现自己在这个世上无家可归、没有快乐也无法得到充足营养,这个世界对它来说既陌生又无法理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