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序言(第11/40页)
我们不妨猜想荒原狼并不缺乏成功实现这一切的天赋,也有充分的物质资源供他使用,在他那燥热迷乱的地狱中将罪孽熬干,他确定无疑会得到拯救。尽管可能性很小、希望很渺茫。任何喜欢或与他为伍的人都希望看到他被拯救。或许正是这样才让他永远地束缚在资产阶级的世界中,真的是这样,但是他的苦难尚且可以忍受且对他有用。他与资产阶级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无论是爱还是恨都令人感伤,而这种奴役与束缚却可以让他不再陷入频繁的羞耻心的折磨。
为了达到这种境界,或许应该,至少有这个可能使荒原狼有胆量遁入未知一窥自己的本来面目。他必须深入灵魂的混沌与杂乱之中一探究竟。其命运的谜语会立刻向他透露出那些永恒的东西,对于他来说,或许永远无法率先从肉体的地狱逃脱以寻求情感哲理的慰藉,然后再回到狼性的放荡与盲目之中。总有一天,人与狼会被迫摘下虚伪的情感面具,认清对方的本来面目,直直逼视对方的眼睛。他们要么会互相激发暴怒,从此永远分开使得世间再也没有荒原狼,要么会在幽默的曙光中互相妥协,达成一致。
很有可能,哈里总有一天会被引入上述二者情形之一。总有一天他会学会认识自己。他会手握一面能照亮内心的小镜子。他会长生不朽。他会在一家魔法剧院中找到释放自己那被忽视已久的灵魂所必须的东西。有一万个可能性在等待着他。他的命运会将使这些可能性成真,不给他留下任何选择的余地;因为那些生活在资产阶级世界之外的人就是处于这样一些神奇的可能性当中。无形的虚空就可以让他满足——闪电就可以将其击中。
一切的一切荒原狼都非常明白,即便他的眼睛从来没有在这些内心传记的碎片上停留过。他对这世上一切指派给他的地方充满怀疑——不朽的怀疑,正是这种怀疑使他能面对面正视自己;他很清楚那面镜子的存在,他满心苦楚想要看看自己,而他透过它看到了死亡,于是出于恐惧而退缩了。
在这份荒原狼研究报告的最后还有一个谎言,一个由基本原理产生的错觉需要澄清。一切试图让事情变得可以理解而进行的阐释与心理剖析,都需要以理论、神话与谎言作为媒介,一个有自知之明的作者不应该忽视这一点,并在其阐述的最后部分将谎言剔除澄清,哪怕只是尽其所能也好。如果我区分出了“上”、“下”,那么就需要对二者的状态加以解释,因为“上”也好,“下”也罢,都只是存在于思想中的概念,只是一种抽象的描述。世界本身并没有上下之分。
所以,回到刚才的话题上来,荒原狼也是虚构的。当哈里感觉自己成了一个狼人,并选择让自己成为两个完全对立的生物的合体时,他只是利用自己,使自己成为一个简单化的虚构人物。他压根儿不是什么狼人,他为自己虚构了这个谎言并深信不疑,如果我们没有仔细审视就轻信了这个谎言并且照本宣科地试着将他视为一个具有双面性的存在或将他定性为一只荒原狼,那么这种借助幻想对他的理解就过于简单化了,要想真正理解他,我们现在就得尽力让他呈现在真实的明光中。
将自己分裂成人和狼,肉体和灵魂,哈里试图依靠这样的方法更好地理解自己的命运,而分裂正是将其极大地简化了。真实的逼迫是为了适应谎言,但这是错的,错误且自相矛盾地解释了这个男人发现的,自我和表面上的那个由微不足道的痛苦为源组成的那个他之间的矛盾。哈里发现自己是一个人,也就是说,在思想、感觉和文化的世界里,他具有驯良而高尚的秉性,除此之外,他发现自己也是一只狼,这就是说,在本能的、蛮荒凶残的黑暗世界中,他混沌未开、冥顽不化。这两种显而易见的分裂相互敌视,除此之外,他很清楚偶尔狼和人可以短暂地和睦相处,达成一致。假如他试图通过生命里的某个单一的时刻、某个单独的行为中判断出他的心中到底哪一半是人,哪一半是狼,他就会立即陷入左右为难的窘境,他那看似完整无缺、美好巧妙的人狼理论就会倾数瓦解。因为并不存在单一的人,即便是原始黑人或者傻瓜也不是单一的,哈里为了省事将自己的存在解释为两个或三个主要元素的合集;为了解释像哈里这样的人而将其单纯地分裂为狼或人是一种最为徒劳无功且天真简单的尝试。哈里是由成千上万个自我所组成的,而不是两个。就像某些人一样,他的生活动荡不安、漂泊不定,不能仅仅分为身体和精神或是圣人与罪人那样简单的两极,而是在千万个极点之间摇摆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