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评论(第6/9页)

情人这个人物

说情人是一个人物,也就是说这是杜拉斯文本展示出来的一个虚构性构成体。但是杜拉斯作品中这个人物实际上具有两种状态,人们很少注意:第一种状态是在先前的作品《太平洋大堤》(1950)中饶先生这个人物,这个人物已经完全具备1984年情人的性格特征:中国人,富有,处在爱情关系之中,婚姻遭到父亲禁止。写到的亲戚关系也相同:母亲,哥哥,妹妹,情人,哥哥与情人相互对立。叙事场景也是相同的:殖民地,贫困,疯狂。两部作品尽管相似,但差异却是根本性的。唯一不一致的地方是情人这个人物和他与少女的关系。描写一开始就是这种不怀好意的场景:

“饶先生是那个足智多谋很有办法的人的蠢得可笑的儿子。此人家财万贯,可是继承人只有一个,这个继承人又非常缺乏想象力。……对这个孩子人们是不抱希望的。你以为是孵出了一头雄鹰,你办公桌下却飞出来一只金丝雀。……这就是那个堕入情网的男子,有一天晚上,在拉阿姆,爱上了苏珊。他可交上了好运,又碰上了一个约瑟夫。还有那个母亲。”

这位饶先生在小说中很快变成了一个丑陋可笑的人物,起着陪衬作用。不过,饶先生在交易压倒爱情的场合下扮演的是“反情人”角色,事实上苏珊拒绝与他相爱——因为根据第一次肉体接触经验她选择的是他哥哥的朋友,猎人。

饶先生和她讲了留声机以及留声机种种不同的价值,要求苏珊给他打开浴室房门,让他看一看她全裸的模样,条件是送给她一架新型胜利牌留声机带唱片,巴黎最新出品。实际上苏珊每天晚上到拉阿姆去之前都要洗个淋浴,他正在谨慎地敲浴室的房门。

“开开门。”饶先生说,声音很轻。“我不碰你,我不进门,我只是看看你,开开门吧。”

苏珊不动,一直等着,想知道该怎么办。她机械地表示拒绝。说不行。开始,是不容情的,不行。可是饶先生还祈求,这时这个不行渐渐发生变化,苏珊像是被囚禁的人那样,僵在那里,也只好随它去了。他极想看到她。这毕竟是一个男人最渴望的事。她么,她也正好在,正是要人看的,只要把门打开就行。在世界上还没有一个人看到站在门后的这个女人。那本来不是为了隐藏起来的,相反,那是为了 让世界看的,而且需要借这个世界去开辟道路,能做到的毕竟是他,就是这位饶先生。可是,当她正要打开暗暗浴室的门让饶先生眼光看进来,让光芒照在这种神秘之上,正在这个当口,饶先生又说起那个留声机了。

“留声机你明天就拿到。”饶先生说,“明天。一架漂亮的留声机。苏珊,我的小亲亲,只开一秒钟门,留声机就归你。”

就像这样,当她要开门的时候,让世界一睹其人,世界竟将她置于卖淫的地位。

她软弱无力地说:“你这个下流坯。”

这一幕对于饶先生与苏珊二人可能发生的种种关系来说,是具有象征意义的:这是一种下降到以具体报偿为条件的单纯观淫瘤的私人之间的关系,具体报偿就是留声机、衣裙、钻石。再加L与修筑海堤的绝望相关的经历,贫穷,还有处处倒霉碰壁。与《情人》中肉体和欢爱的发现相对照,这里的写法恰好相反,显得鄙污而不堪入目。特别值得注意的是,自1950年这部作品以后,关连极为密切而且仿佛是“可逆转的”,对于与情人关系的相互对立又那么相互接近那种双重面貌,这就是鄙污与壮美。那种诗意在这里也就显露出来,如:“借这个世界开辟通道”,“光芒照在这种神秘之上”,“让世界一睹其人”,但这种诗意随即又被“世界竟将她置于卖淫的地位”给淹没了。不过这种诗情与《情人》中“卖淫”组成成分虽未消除但余音微弱相反,却是一种强音。

因此,某种“真实性”问题(即“真实”人物可能是谁的问题),很清楚,是没有对象的。叙事布局只能依靠叙写虚构的场景,叙事布局一次次都是按照其他可能性才得到演示和证实。叙事布局以一种彼此对立的新组合方式演示种种戏剧性主题,即情人 的爱情与哥哥的爱情、爱情与乱伦相对立。这两种力量在《太平洋大堤》中相互排斥互不相容,其紧张关系在小说中以两个名字 为代表——被赶走的钟情者饶先生只不过是哥哥猎人约瑟夫二分之一的回声。在《阿加塔》(1981)中也是这两种力量纠结竞逐形成其中的对话,可是在小说《情人》中,这两种力量虽然始终处于冲突状态,但彼此的标志对换了;下面两个片段可以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