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第3/7页)

“等一下,哑巴,我来帮你。”我父亲大声跟他说。

哑巴把水箱放到水边,又取掉盖子,慢慢地把里面的东西倒进池塘。他掏出手电筒往水里照。我父亲又过去了,但什么都看不到,鱼都四处游开了。周围的青蛙粗嘎地叫着,头顶的黑暗中,夜鹰盘旋,猛冲下来吃昆虫。

“我去搬另外一个箱子,哑巴。”我父亲说着伸手过去,像是要从哑巴的工作服里掏出锤子。

哑巴后退一步摇了摇头。他自己拆开另外两个板条箱,一滴滴深色的血滴在木板上。他在每个水箱前面都待了挺久,拿着手电筒往清澈的水里照,小鲈鱼在里面慢慢地、悄悄地游,从一边游到另一边。哑巴始终张着嘴巴,出气出得呼哧呼哧的。干完活,他把木板、粗麻布和水箱全收到一起,然后噼里啪啦地扔进车厢。

我父亲坚持认为从那天晚上起,哑巴就变了个人。当然不是一下子全变了,而是那天夜里之后慢慢变的,一直慢慢在变。哑巴离深渊越来越近。他把车摇摇晃晃地开过草场,然后沿着公路开车送我父亲回家,当时他的指头肿了,还有点在出血,在仪表板灯光照耀下,他的眼睛有种突出来和呆滞的样子。

那年夏天我十二岁。

哑巴这时不让任何人走近那里。在放了鱼苗两年后,有天下午我父亲和我尝试过去那里钓了一次鱼,从那以后就是那样。在那两年里,哑巴围着他的草场竖起栅栏,然后在池塘周围竖起通电的铁丝网,单是材料就花了五百美元,我父亲跟我妈妈厌恶地说。

我父亲再也不跟哑巴来往。自从七月底我们去过那里之后就再也没有。我父亲甚至也不跟哑巴说话了,而他可不是会跟任何人绝交的人。

就在快入秋前的一个傍晚,当时我父亲加班,我给他送晚饭,是一盘热饭菜和一罐冰茶,我发现他正站在窗前跟技工斯德·格洛弗说话。我进去时,父亲短促而很刺耳地笑了一声说:“你会觉得那个笨蛋跟那些鱼结婚了呢,就他那样子。我只想知道穿白衣服的人什么时候来把他带走。”

“据我所听说的,”斯德说,“他那道栅栏围住他家更好。要么更准确地说,围住他的卧室。”

我父亲往四下看了一眼,看到了我,他略微扬了下眉毛。他又看着斯德。“可是我跟你说过他是什么样,对吧,就我和杰克去他家那次?”斯德点点头,我父亲沉思着摩挲下巴,然后往开着的窗户外面啐了一口,啐到锯末里,然后跟我打招呼。

此前一个月,我父亲终于说服哑巴同意让我俩去那个池塘钓鱼。说是逼他同意似乎更确切些,因为我父亲说他想好了绝对不再接受任何托辞。他说当他有一天坚持要去时,能看到哑巴整个人僵住了,但是他继续很快地说话,跟哑巴开玩笑说把最弱的鲈鱼剔除,帮别的鲈鱼一个忙等等。哑巴只是站在那里拽自己的耳朵,盯着地上。我父亲最后说我们第二天下午会过去找他,下班后就去。哑巴转身走开了。

我感到兴奋。我父亲之前跟我说过鱼繁殖得特别快,那会像是往育苗池塘里下钩。那天晚上我妈妈去睡觉后,我们还在厨房里的餐桌前坐了很久,聊天,吃零食,听收音机。

第二天下午,我父亲把车开上我家的车道时,我在房前的草坪那里等着。我从盒子里取出他的六个旧的钓鲈鱼用的鱼饵,用食指试了试三叉钩锐不锐利。

“准备好了吗?”他跳下车时大声问我,“我得赶快去下厕所,你把东西放上车。你想的话,去那里时,可以让你开车。”

“那敢情好!”我说。一上来就很棒啊。我把东西全都放在后座上,然后朝家里走去。这时我父亲从家里出来,戴着帆布钓鱼帽,两只手现在捧着吃一块巧克力蛋糕。

“上车,上车。”他边吃边说,“你准备好了吗?”

我上了驾驶座,他走到车的另一侧。我妈妈看着我。她皮肤白皙,表情严肃,金色头发在脑后挽了个髻,用镶莱茵石的发卡固定住。我父亲朝她挥挥手。

我松开手刹,慢慢倒上公路。她看着我们,直到我换了挡,她才挥了挥手,脸上仍是没有笑容。我挥挥手,我爸爸也挥了挥。他吃完蛋糕,在裤子上擦了擦手。“出发!”他说。

那天下午天气晴朗。我们把那辆1940年生产的福特旅行车的车窗全都摇了下来,微风带着寒意吹过车内。路边的电话线发出一种嗡嗡声,我们开过莫克西桥往西拐上斯莱特路之后,一只很大的公野鸡和两只母的在我们前面飞过公路,一头扎进了苜蓿地。

“你看!”我父亲说,“我们今年秋天得来这儿。哈兰德·温特斯在这附近买了块地,我不知道准确位置,可是他说等到狩猎季节开始后,他会让我们来打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