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叹生死(第20/31页)

能把你的书给我用一下吗?

我的书?什么书?

你的书。我是说我的书。你今天晚上在文化中心朗诵的那本书,你朗诵得真美。我只想在上面给你题几个字,可是我竟然激动得忘记了。只是刚才,半个小时之前,我想起来了。因此我掉转头来,径直回到了你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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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黑白相间的猫从书架顶上神气活现地望着他,嘲弄地眨着眼睛,好像这位客人没什么新鲜的,好像这是这家房屋里司空见惯的生活模式,每天夜里,深更半夜,总会有这样或那样的作家出现,满脸羞得通红,想起到这里在他的新书扉页上给罗海尔·莱兹尼克写个私人献词。

很高兴认识你。你一定是哈兹先生了?作家未经邀请,便径直走到屋子中央,走到桌子旁边,他弯下身子,给她写下热情洋溢的献词,加上了嫉妒成性的哈兹里托的名字,而后他再次弯下身子,画了一朵小花和一只长有络腮胡子的猫脸,那张脸由于某种原因显得狡猾而诡诈。

罗海尔说:听我说。我必须向你道歉。我错了。当你送我回家时,我跟你说窗帘拿去洗了。其实没有拿去洗。

一会儿之后:不。实际上我没有错,可是我没有告诉你真相。对不起。

可是你为什么那么说呢?是因为你在找借口不让我上楼?你有点害怕吗?(他的手随意地在她的脸颊上晃动了一下。不是表示怜悯,或者引诱,而是表示某种类似午夜深情的东西。)

是的。我害怕。我不知道。和你在一起我感到不好意思。我现在坦白地说确实不知道是否真的愿意让你上来,可是我害怕,也许我只是害怕告诉你,听着,你最好别上来,也许害怕告诉你我害怕。现在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他听到这些话,把她的头拉向自己,贴在自己的肩膀上,紧紧抱住她,因此她无法逃跑。(惊恐万状的小松鼠,请不要从我这里跑掉。)与此同时,他现在注意到,也许因为她在夜里把辫子解开了,浓密的长发垂到腰间,她突然显得不那么不吸引人了。

当他用手把她的头贴在他的肩膀上时,她就像一个害羞的女孩,突然冒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问题:刚才,我说,现在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是不是不该说,现在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呢?

他抱住她的肩膀,把她的后背倚靠在桌子上,亲吻她的耳际,一种模棱两可的、多多少少如同父亲般的亲吻。但是他仍然止不住自己那喋喋不休的话语:

好啊,我们看。现在你也不知道吗?就连现在你也不知道吗?你现在也不知道吗?现在就连你也不知道吗?不,你现在知道了?请把那些没用的字眼删去。

她没有删去没用的字眼,而是用嘴唇轻轻触碰他的脖颈,似触非触他的皮肤,只有那时,作家终于意识到应该停止说话了。于是他不再做文字游戏,开始为自己的胡子感到难堪,他今天早上刮的脸,胡子肯定长出来了,也许会把她擦伤。可是胡子似乎激励她用指尖抓挠他的后脖颈,这一次动作不再轻柔,而是突然用力。他做出呼应,把她的身子一转,让她背朝着自己,把她的头发撩到一边,把嘴唇放到她的后脖颈上,舌头轻轻在她纤细的汗毛上来回移动,直至汗毛竖起,她的后背微微震颤。尔后,他又把她的身子掉转过来,谨慎而试探性地亲吻她的嘴唇,立即,亲吻变得剧烈起来,他们的舌头来回移动,与此同时亲吻渐渐停了下来,欲望被激发出来。他吸进了她的气味,他在这气味中分辨出微微的漱口水味儿,混杂着一种近乎难以察觉的柠檬味儿酸奶和面包的淡淡味道。这种鸡尾酒的气味比世界上任何香水更能刺激他,令他痴迷。刹那间,他担心起自己的体味儿,以及口中可能出现的气味,后悔没有询问是否可以先洗个澡,但是又怎么可能呢?现在问她为时已晚,因为她已经开始把自己压向他,用双唇寻找他的胸脯,确实带着羞怯,然而夹杂着克服羞怯并横扫禁忌的急迫或激情,仿佛她自己的肉体正在逼迫她,乞求她不要迟延。

既然她充满激情地紧紧贴在他身上,他便感到焦虑,怕她突然隔着他们的衣服感受到他的勃起,因此产生反感、惊愕、甚至认为遭到了冒犯。可是当她确实发现了这点,并没有觉得难受或者反感,好像在她孤独的梦中已经为她准备了这一瞬间,她紧紧抱住他,用自己的身体用力挤压着他,派遣令人愉快的帆船,穿过他后背的海洋,来回抢风航行。她用自己的指尖,发送泡沫斑驳的浪潮,在他的皮肤上奔忙。

他们依旧站在桌子旁边,刚好在她已经铺好准备睡觉的单人床前,不难从立式转变为卧式,很快他们便侧着躺在一起(因为床太窄了)。就在那时,他们之间发生了某种难以言状之事,某种意在使他们更为舒服的简单运动,某种他们碰巧同时做出的运动,他们碰巧以某种绝对的和谐而做出的运动,犹如一对舞伴在上百次排练之后成功地做出完全同步的动作,这一奇妙而难以想象的完美运动使他们两人都咯咯发笑,因而祛除了他们在提高性兴奋度过程中尚未消失的尴尬或紧张。因为床非常窄小,他们不得不继续侧身躺着,紧紧抱在一起,不知何故每个动作都得保持协调,就像跳双人舞。除了有一次一只胳膊肘碰到一只肩膀外,整个舞蹈十分流畅,这令他惊愕不已,因为在他的想象中,她不是特别有经验(绝对不是老手),他认为自己也不是真正的行家里手。当他把手朝下摸到她的大腿时,她轻轻地说:等一下,让我去把哈兹里托关到卫生间,他让我觉得有些难为情。他轻轻回答:让他看着我们吧,管他嫉妒不嫉妒呢?也许他可以学一两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