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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在“马面”韩斯的指挥下,来自报社和小城的几位青年负责扶柩,他们和死者都是很熟的老朋友了。他们被烟草熏得焦黄的手指紧紧地握着棺木的把柄,慢慢地朝前行进着。送殡的亲友们紧随其后,分乘几辆封闭的四轮马车。车内散发出一股丧事的霉味和旧皮革的气味。

尤金的脑海里又回想起以前可怖的幻想:尸体和冰冷的猪肉、死人和汉堡牛排的味道——基督教葬礼的古板与虚饰、令人厌恶的壮观场面、涂着防腐油的尸体,他觉得有些恶心。在马车里,他坐在伊丽莎的身边,尽量思考着今天的晚饭。

在马儿迅疾的蹄声中,送葬的队伍轻快地朝前迈进。悲恸的妇人们坐在封闭的车厢里,透过车身上的小孔张望着外面的小城。他们躲在黑纱背后哭泣着,但同时还在留意外面是不是有人注视她们的悲伤。在呼天抢地的悲痛面具下,送葬者的眼睛里闪烁出可怕、不当的渴望,以及难以形容的欲望。

这时候正是10月的天气——冷雨霏霏,灰暗且潮湿。为了预防疫病到处蔓延,葬礼的进程很短。送殡的队伍进入了墓地。这里风景宜人,高高地位于山包上面,从这里可以看到小城的全貌。灵车被抬上来的时候,原先掘墓坑的两个工人便悄然离开了。送殡的妇女们见到地上新掘出的墓穴后,又开始号啕大哭起来。棺木缓缓地放下来,搁在墓穴中的几条带子上面。

尤金又听见长老会牧师浓重的鼻音。他的脑海里开始搜寻着往日的琐事。“马面”韩斯庄重地弯腰行礼,浆硬的衬衫发出啪啪的响声,他朝墓穴里扔了一抔土。“土归于土——”他喊着,转过身来,幸亏吉尔勃·甘特在旁边及时把他扶住,要不然他肯定就栽进墓坑里了。他在葬礼之前喝过酒。“我就是复活,而生命——”海伦不停地哭泣着,声音悲戚而痛苦。“信赖我的人——”当棺材沿着吊带滑进墓坑底的时候,女人们的呜咽声变成了凄厉的尖号声。

下葬完毕以后,送葬的亲友们重新登上来时的马车,迅捷地离开了墓地,他们都恨不得马上溜之大吉。冗长、原始的葬礼总算告一段落。在他们的归途中,尤金坐在马车里,透过狭小的后车窗玻璃窥视着后面,看见那两个掘墓工又重新工作了。他一直看着,直到第一铲土扔进墓坑。他望着窗外成排的新坟,以及长长的枯草,注意到那些悼念亡灵的花圈很快就枯萎了。然后,他仰起脸望了望潮湿、灰蒙蒙的天空。他希望晚上不要下雨。

丧事办完了。送葬的马车一辆接一辆从队伍中分离而去。男人们纷纷在城里的报社、药房、烟店下了车。女人们则分头回家去了。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夜幕降临,街上只有寥寥几个行人,苍凉的劲风把街面吹得干干净净。海伦回到她跟休·巴顿的住处。她躺在壁炉前,手里拿着一瓶防腐药水,眼睛呆呆地望着炉中的火苗,脑海里反复回忆着本恩的死,一会儿伤心地哭泣,一会儿又平静下来。

“我不想则已,一想就会恨她。我永远都忘不了。你听见她是怎样说的吗,你听见了吗?她已经开始自欺欺人了,说什么他在世时多么多么爱她。但是她可别想愚弄我,我很清楚!他见都不想见她。这可是你亲眼所见的,对不对?他不停叫喊的人就是我。我是唯一可以接近他的人。你是知道的,对不对?”

“你是这个家里的替罪羊,”休·巴顿愁眉不展地说,“我真受不了了,怪不得你的身体经不住,被搞垮了。要是他们再不让你清静清静,我就把你带到别的地方去。”

说完之后,他又埋头研究他的表格和小册子去了,而且还煞有介事地皱着眉头,抽着雪茄,手里拿着一截铅笔头,在一个旧信封上胡乱地涂画着什么。

她把她丈夫训练得很好,尤金心想。

窗外风声凄凄,她听后又开始落起泪来。

“可怜的本恩,”她说,“一想到他今晚孤零零一个人躺在那里,我的心里实在非常难受。”

她沉默了一阵子,眼睛呆呆地望着炉火。

“从此以后,我要摆脱这一切,”她说,“他们可以自己想办法的。休和我有权过自己的日子。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吗?”

“是的。”尤金答道。“我不过是戏剧中的配角。”他想。

“爸爸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的,”她继续说,“我像奴隶似的侍候他长达六年,我都快被累死了,但是他却活得好好的。大家都希望爸爸先死,可是本恩却先走了。谁也说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从此以后,我要摆脱这一切。”

她说话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恼怒。大家都觉得这是死神对他们的捉弄,他们在窗边等待它的降临,但是它却从地下室里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