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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好,波特夫人。”尤金招呼道。

“是谁?”她问道,马上神情阴郁地张望着。她向他走了过来,步态有些不稳。

“我是阿金。”他说。

“哦,是小阿金吗?”她说,“你好吗,阿金?”

“很好。”他回答。他尴尬地站在那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觉得全身开始发冷。暮色渐浓,挺拔的松树奏出漫长、孤独冬天的序曲,风吹拂着蔓草,发出一阵阵呼啸。在他们的脚下,山洼已经被暮色笼罩了。那儿有个黑人聚居的地区,人们都称“树桩镇”。非洲人圆润的丛林哀歌不时从那里飘过来。

但是在更远的地方,在与他们齐高或者更高的地方,在其他小山上,他们看见了小城的全景。渐渐地,小城明明灭灭地亮起了灯火,一撮一撮闪烁着;从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人们的说话声、音乐声,以及少女的欢笑声。

“这真是一个好地方,”尤金说,“从这里可以眺望小城的美景。”

“是啊,”波特夫人说,“而且小本恩的位置也是最佳的。从这里可以看到更美的景色。我白天已经来过一趟了。”稍停了一会儿,她接着说:“小本恩会变成一朵美丽的花儿的。是玫瑰花,我想。”

“不,”尤金说,“是蒲公英——要么就是一种浑身带刺的大花。”

她站在那里,神情迷茫地张望着四周,嘴角露出一丝温柔的微笑。

“天黑了,波特夫人,”尤金犹豫地说,“你是一个人到这里来的吗?”

“一个人?我有小阿金和小本恩在这里陪着我呢,不是吗?”她说。

“也许我们该回去了,波特夫人?”他说,“今晚天气会降温的,我陪你一起下山吧。”

“肥姐可以一个人走,”她很有尊严地说,“不用担心,阿金。我不会打搅你的。”

“没有关系,”尤金说,他感到莫名其妙,“我想,我们俩到这里来是怀着相同的目的。”

“没错,”波特夫人说,“我想知道,明年这个时候还有谁会来这里呢?小阿金会来吗?”

‘不,”尤金说,“不来了,波特夫人。我永远也不会再来了。”

“我也不再来了,阿金,”她说,“你什么时候返回学校?”

“明天。”

“那么肥姐只得说声再见了,”她的语气中带着一种责怪的意味,“我也要离开了。”

“你要去哪儿?”他吃惊地问。

“我要到田纳西州和我女儿一块生活。你是不是还不知道肥姐已经当上祖母了?”她轻声、莫名其妙地笑着说,“我已经有一个两岁的小孙儿了。”

“你要走了,我感到很抱歉。”尤金说。

波特夫人沉默了一会儿,脚下轻轻地摇晃着。

“他们说本恩得的是什么病?”她问。

“他感染了肺炎,波特夫人。”尤金回答。

“噢,肺炎!就是这种病!”她聪明地点了点头,好像对这个回答很满意,“我的丈夫是一位药品推销员,这你是知道的,但是我老记不住他得的是什么病。肺炎。”

她又沉默不语了,似乎在思考什么。

“那么,当他们把你关在那个盒子里,埋进土中,就像对待小本恩那样,这又叫作什么?”她的脸上带笑容,好奇地问。

他并没有笑。

“他们把这叫作死亡,波特夫人。”

“死亡!对了,就是死亡。”波特夫人恍然大悟地点着头,表示同意。“那是一种途径,阿金。还有别的办法。你明白吗?”她微笑着问。

“是的,”尤金说,“我懂,波特夫人。”

她忽然把手伸向阿金,紧握住他冰冷的手指头。她的笑容不见了。

“再见,我亲爱的,”她说,“我们都了解本恩,对不对?上帝保佑你。”

说完,她转过身,沿着原路走下山去,她肥胖的身体摇摇晃晃的,不一会儿便消逝在浓浓的夜色中。

漂亮的星星骄傲地爬上夜空,挂在他的头顶上方。在小城的上面有一颗星星低而明亮,伸手可及。本恩的坟茔刚刚铺上新的草皮,正散发出一股冰冷刺鼻的泥土味道。尤金又想起了春天,到那时他就可以闻到蒲公英刺鼻、难以形容的气味了。在这个漫天霜花的黑夜里,从远处隐约传来几声火车汽笛的哀鸣声。

忽然,就在他注视小城闪烁的灯火时,人们生命的温暖信息使他产生了朦胧的渴望,他渴望能和别人交谈,渴望跟别人会面。他听见远处人们的欢声笑语,听见远处的大路上一辆马力强大的汽车正行驶在拐弯的地方,它明亮、富有生命力的车灯将光束投向他、投向死者长眠的小山丘。几天来,他的脑子一直昏昏沉沉、好奇地搜索着过去那些琐小的往事,就像一个孩子摆弄着他的积木和其他的小玩意儿。现在,他的脑子里又闪现出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