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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钱给她:她需要的也不多——每次一两枚硬币就足够了。她说,这不是钱的问题,而是原则问题。从她的话里,他明白了一些道理。

“因为,”她说,“我如果为了钱,就不会和你搞在一起了。每天都有男人想带我到外面去玩。我刚到这里的时候,小城里最有钱的富翁之一(泰生老头)就开始追求我了。他说,我如果愿意和他一起坐车外出兜风,就给我10块钱。我并不需要你的钱,但是你必须给我一点什么东西,我并不在乎东西的多少。你要是什么都不给我的话,我就会觉得很没面子。我和上流社会那些荡妇可不同,对于这种事,我的自尊心可强着呢。”

所以,尤金只好拿自己的奖章来代替钞票了。

“你要是不把它们赎回去,”布朗小姐说,“我回家以后就把它们送给我的儿子。”

“你有儿子吗?”

“是的,今年都18岁了。他的个头几乎和你一样高了,但是体格比你还要壮一倍。所有的女孩子都很喜欢他。”

他猛地把头转向一侧,觉得既恶心又害怕,脸色变得煞白,他感到自己干了乱伦的勾当。

“就这样吧,”布朗小姐命令式地说,“回到你自己的屋子里睡觉去吧。”

但是她同烟草镇上他初次接触的那个女人不同,她从来不把他叫“孩子”。

“可怜的蝴蝶,她是那么爱——爱他——

“可怜的蝴蝶,她的心都碎——碎了——”

艾琳·玛拉小姐更换了花厅中小留声机的唱针,然后把那张磨损严重的唱片翻了过来。留声机里开始传出乐曲《卡廷嘉》沉稳的节奏来。她站在那儿,亭亭玉立,脸上带着笑容,身材苗条而优美。她正在等尤金。尤金一到,她便高高举起两条修长、漂亮的玉臂,像展开翅膀一样拥抱了他。她开始教他跳舞。劳拉·詹姆斯跳起舞来姿势真是优美极了,以前,他看见别的男子把她在揽在怀里,昂首挺胸跳舞的时候,往往会气得不得了。现在,他小心翼翼地迈开左脚,笨手笨脚地跳了起来。他在心里默默地数着拍子。“一、二、三、四!”艾琳·玛拉在他笨拙的带动下也开始滑步、转身,体态就像轻烟一样轻盈。她的左手就像小鸟一样轻轻地落在他干瘦的肩头,另一只手上凉爽的纤指则牢牢紧握在他发烫的大手里,一上一下地摆动着。

她长着一头橡木色的浓密头发,在头顶的中央分开;她的皮肤就像珍珠一样晶莹剔透、娇美细腻;她的下颌丰满浑圆,肉乎乎的——这张脸很像“前拉斐尔派”画里的美人。她修长苗条的身体显得挺拔、秀丽,性感中微带脆弱和疲倦的意味。她有一双紫罗兰色的迷人眼睛,永远带着倦意,但也充满了惊奇和温存。她就像鲁易尼壁画中的圣母,将圣洁与诱惑、崇高与世俗糅合在一起。他小心、虔诚地抱着她,生怕将这尊神圣的雕像弄碎了。因此,他也不敢靠得太近。她身上飘散出来的幽香侵入了他的身体,好像附在耳边的奇妙低语,邪魅而神圣。他不敢碰她——他发烫的掌心渗出了汗水,弄湿了她的手指。

她还不时地轻咳几声,脸上带着微笑,拿起揉成一团的镶有蓝绲边的小手绢捂住了嘴巴。

她到山上来住,并不是为了她自己的健康,而是为了照顾她生病的母亲。老夫人已经65岁了,衣着陈旧。她年迈多病的脸上带着一种怨气十足、脾气不佳的神态。她患有哮喘病和心脏病。母女二人是从佛罗里达来的。艾琳·玛拉是位能干的职业女性,现在在阿尔特蒙一家银行担任记账员。每天晚上,银行行长伦道夫·辜葛尔总要给她打电话。

艾琳·玛拉用手掩着电话听筒,有些讽刺意味地望着尤金笑了笑,恳求地向上翻着眼睛。

有时候伦道夫·辜葛尔先生开车前来,叫她一同出去。他一来,尤金就会不高兴地走开了。那个银行家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很不高兴。“他向我求婚了,阿金,”艾琳·玛拉说,“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他老得都可以当你的祖父了。”尤金说。“他头顶上连一根毛都没有,嘴里的牙齿全是假的,其他的更不用说了!”他气愤地说。

“他特别有钱,阿金,”艾琳笑着说,“你别忘了这一点。”

“那你就嫁给他吧!快去吧!”他满腔怒火地大声说,“是的,快去吧,嫁给他吧。你这样做没什么错。把自己卖了吧。但是别忘了,他是个老头子!”他故意透露出难以置信的语气。其实伦道夫·辜葛尔还不满45岁。

可是他们俩仍然在黄昏灰暗的光辉里缓步跳舞。这种光辉让人感到痛苦、令人美丽,犹如海底消失的亮光。他就是失落的人鱼,行游其间、怀念流放的那段时期。跳舞的时候,她——这个他不敢碰的姑娘——竟然紧紧地贴着他,在他的耳边轻言私语,纤指紧捏着他火热的手掌。她——这个他不能碰的姑娘——就像一束麦秆,依偎在他弯曲的手臂里,仿佛一剂救世良药——庇护着所有面孔中失落的那一个,变成了医治劳拉带给他创伤的镇痛剂——各种各样美带给他一种安慰和快乐。痛苦、荣耀、死亡的伟大和壮观在黄昏中忽隐忽现,把他的悲哀幻变成孤独的喜悦。他曾经失落,可是人生的历程就是失落:短暂的拥抱,一瞬间的离合,千姿百态的奇形鬼影,天空里星星的激情和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