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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金第一次见到西蒙的时候,他已经快50岁了。他中等身高,身体强壮,长着一张棕色的瘦脸。他的脸总刮得干干净净的,面颊深深地陷了下去,上面还带着一些暗斑。但有时候他的脸被他尖利的指甲抓得伤痕累累。他的薄嘴唇微微朝下弯曲,深邃而敏感。有时候,他的脸上会露出魔鬼般可怕的表情。他的头发又直又密,颜色几乎变成了灰白色,但是他却梳理得整整齐齐,两鬓压得平平的。他的衣服宽松得体:上身穿一件黑色的外套,下身穿一条宽松的灰色法兰绒裤子,宽条纹真丝衬衫,配上相宜的硬领和松松系着的领带。他的马甲上绣着棕红色的方块图案。他的外表非常出众。

西蒙和他的两个保镖是第一次入住南都旅馆,原因是他们和阿尔特蒙的其他几家旅馆相处得不好,所以只得另找他处了。他们三个人租了两间屋子和那间凉台卧室,出手非常大方。

“哎,真是的,”伊丽莎对海伦说,“我觉得这位先生是被人冤枉了。你看他多么安静,多么体面啊。”

正在这时候,从楼上传来一声尖厉的嘶叫,接着又传来一阵恶魔般的笑声。尤金在客厅里又蹦又跳,兴奋得不得了,他从喉咙里发出轻轻的尖叫声。本恩皱起眉头,嘴唇微微抖动着,猛地举起他那双苍白有力的手,好像要给他弟弟一个巴掌似的。但是,他却扭过头冲着伊丽莎轻声地冷笑了一声:“我的老天!妈妈,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把这种人安顿在这里。家里这种人已经够多的了。”

“妈妈,看在老天的分上——”海伦开始狂怒起来。刚好甘特从黄昏中大步走来,手里拎着一大包湿渍渍的猪肉,口中绘声绘色地念念有词。楼上又传来一阵大笑声,甘特吓了一跳,站在那里抬头向上望着。一直站在楼梯边认真倾听楼上动静的卢克,此时爆发出痛快的大笑声。这时候海伦也收敛了怒容,又好气又好笑地朝神情茫然的父亲走过来,用手指在他的腰间戳了几下。

“喂,究竟怎么回事?”他吃惊地问。

“伊丽莎小姐的楼上住了个疯子。”她痴痴地笑着,觉得老爸的惊讶表情蛮好玩的。

“我的天哪!”甘特狂暴地叫了起来。他快速地舔了舔大拇指,两只灰色的小眼珠露出夸张、哀求的神情,同时耸了耸刀片似的鼻子。然后无可奈何地垂下手臂,开始在屋里来回踱起步来,显出特别不满的样子。伊丽莎呆呆地站在那里,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又望望那个,快速地翕动着嘴唇,苍白的脸上露出痛苦、委屈的表情。

楼上又传来一阵怪叫和大笑声。甘特停下了脚步,盯着海伦的眼睛,突然非常不自然地笑了起来。

“老天爷发发慈悲,饶了我们吧,”他咯咯地笑着说,“说不准她会把疯子全收进来的。”

就在这时,西蒙神情自若、举止高贵地从楼梯上走了下来,他的身后跟着两位保镖:吉劳瑞先生和弗兰根先生。这两位保镖面色通红,喘着粗气,好像刚干过什么重活似的。而西蒙跟平常一样,神态镇定自若,举止文雅。

“晚上好,”他彬彬有礼地打着招呼,“我让你们久等啦。”他一眼就瞧见了尤金。

“孩子,上这儿来。”他十分和蔼地说。

“过来吧,”吉劳瑞先生在一旁鼓励地说,“他连只苍蝇都不会伤害的。”

尤金朝他们慢慢走了过去。

“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西蒙问道,脸上露出了灿烂、魔鬼般可怕的微笑。

“尤金。”

“这个名字很好,”西蒙说,“可别辜负你的好名字啊。”他很随意地将手伸进衣服的口袋,在他好奇的眼神中,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亮闪闪的5分和10分硬币来。

“记着要爱护无依无靠的鸟儿,孩子。”他边说边把钱倒进尤金捧起的双手里。

大家都莫名其妙地看着吉劳瑞先生。

“噢,只管拿着!”吉劳瑞先生兴高采烈地说,“他才不在几乎这几个钱呢。他还多着呢。”

“他是千万富翁,”弗兰根先生在一旁自豪地解释,“我们每天早上都会给他四五元零钱,由他去散发。”

这时候西蒙才瞥见了甘特。

“当心黄貂鱼,”他大声喊道,“还记得缅因州的事吗?”

“你瞧,”伊丽莎笑着,“他这个人可没有什么恶意啊。”

“是啊!”吉劳瑞先生看见甘特正咧着嘴笑,“黄貂鱼可是一种鱼啊,佛罗里达那儿多的是。”

西蒙带着两位保镖出去之前又叮咛了一句:“要好好对待小鸟儿。”

一家人开始逐渐喜欢他了。不知怎的,这个人和他们一家人的生活方式很合拍。和这个疯疯癫癫的人生活在一起并没有什么不自在的感觉。在春天鲜花盛开的夜里,他独自囚禁在屋中,突然会爆发出一阵阵的狂笑。尤金听后,心惊肉跳,但还是能睡得很安稳。他忘不了那张模糊笑脸,就像盛开的花朵一样。也忘不了他宽大的衣服口袋里叮当作响的硬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