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欲的迷乱(第6/8页)

到了早上,终于有了疏导的方法。一个劣等酒馆深处最糟糕的放荡,也胜过天使们的胡闹。楼下,在灰色的大厅里,当着一个每星期六前来治疗静脉曲张伤口的老妇人的面,他狠狠地训斥西普里安碰倒了装着绷带的盒子。在那张眼皮略微浮肿的脸上看不出丝毫异样。夜间的劝诱也许只是一场梦。

但是,从那一小群人里发出的信号如今充满了敌意和讥诮。一天上午,哲学家走进配药室时,看见一幅画显眼地放在桌上,笔法灵巧,不像出自西普里安之手,他只会勉勉强强用鹅毛笔签自己的名字。在这堆乱糟糟的图形里看得出弗洛里安的奇思妙想。这是一幅时常在画家们笔下看到的那种极乐园,正派人从中看到的是对罪孽的讽喻,而另一些较为狡黠的人,相反,看到的则是大胆的肉体狂欢。一个美人,被情郎们簇拥着,正跨进一只浅口盆准备沐浴。两个情人只露出赤裸的脚,从脚的姿势,可以猜到他们在帘子后面拥吻。一个年轻人正用温柔的手分开爱人的膝盖,后者长得像他的兄弟。一个小伙子正在磕头,从他的嘴和隐秘的缝隙里,开出一丛丛柔嫩的花朵,冉冉升天。一个黑女人在托盘上玩一只硕大的覆盆子。这些隐含寓意的乐趣变成了一种巫术游戏,一种危险的玩笑。哲学家若有所思地撕掉了这张纸。

两三天后,又一个猥亵的玩笑在等着他:有人从壁柜里翻出几双旧鞋,那是地上有泥泞和积雪时,用来套上穿过花园的;这些鞋摆在显眼的地方,在地板上交叠在一起,呈现出一种淫荡的混乱。泽农一脚将它们踢开;玩笑非常粗俗。更令人担忧的是,一天晚上他在自己房间里发现的一样东西。这是一块卵石,上面用铅笔潦草地画了一张面孔,以及女人或者雌雄同体人的性器官;石头边缘还裹了一绺金发。哲学家烧掉那簇头发,鄙夷地将这种魅术玩具扔进一只抽屉。这类纠缠停止了;他从未降低过身份跟西普里安提起这些事情。他开始相信天使们的疯狂会自动过去,因为很简单,一切都会过去。

世道的苦难让圣科姆济贫院人满为患。除了常来的病人,还有一些人很难再见到第二次:这些乡下人带着出逃前匆匆收拾的乱七八糟的家什,或者他们从着火的房子里抢救出来的东西,烧焦的被褥,露出羽毛的压脚被,锅盆碗盏和缺口的罐子。女人们背着用肮脏的布包裹起来的孩子。军队循例将造反的农庄洗劫一空,这些被驱赶出来的乡下人几乎都遭到过殴打,他们忍受着伤痛,然而他们最主要的病痛只不过就是饥饿。有些人从城市里穿过,他们像随季节迁徙的羊群,不知道下一站又会如何;这个地区遭到的破坏没有那么严重,另一些人就去投奔还有牲畜和住处的亲戚。泽农在吕克修士的协助下,设法弄来面包,分发给最穷的人。还有一些人不太唉声叹气,但是他们显得更焦虑不安,通常独自一人或者三三两两赶路,可以认出他们是来自内地城市的手艺人,很有可能是血腥议会追捕的对象。这些逃亡者穿着光鲜的城里人的衣服,然而他们破烂的鞋子,浮肿和打泡的双脚,泄露了这些原本不习惯走路的人经历过长途跋涉;他们闭口不提去向,但是泽农从老格利特那里得知,几乎每天都有拖网渔船从海岸线上一些僻静的地方出发,视各人的财力和风向而定,将这些爱国者带往英国或泽兰。泽农给他们看病时并不多问。

塞巴斯蒂安·戴乌斯几乎不离开院长身边了,两名修士也终于学会基本的照料方法,可以信赖他们。吕克修士性格稳重,忠于职守,除了眼前的活计,他不会想更远的事情。西普里安也不乏温厚的善意。

靠鸦片制剂来给院长镇痛已经无济于事。一天晚上,院长拒绝服用镇定汤剂。

“请您理解我,塞巴斯蒂安”,他焦虑地低声说,也许担心医生会反对。“我不想在……他见他们睡着了的时候打盹……”

哲学家点头表示同意。从这时起,他在垂死者身边的角色就是让他咽下几勺汤水,或者在看护修士的帮助下将病人扶起来,这个高大的身躯已经骨瘦如柴,离坟墓不远了。深夜里回到圣科姆济贫院,他和衣而卧,时刻准备应付有可能发生的窒息,令院长再也无法醒来。

一天夜里,泽农仿佛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沿着走廊的石板路一直走近他的房间。他匆忙起身,打开门。没有看见任何东西,也没有一个人。然而他还是朝院长的修室跑去。

让-路易·德·贝尔莱蒙已经坐起身来,用枕头支撑着身体。他大大睁开的眼睛转向医生,后者从眼神中看见无限关切之意。

“离开这里吧,泽农!”他一字一顿地说,“在我死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