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女人总是吃亏 第三十六章(第4/5页)

“我想——你大概不打算跟我一起过日子,跟我长久生活了,安琪,是这样吗?”她问道,竭力使自己面不改色,但是,她那往下耷拉的嘴唇明显地暴露出,她脸上的安静神色纯粹是机械地装出来的。

“我不能跟你一起过日子了,若在一起过,我会瞧不起自己的,也许,更糟的是,会瞧不起你。当然,我所指的,是说我不能按通常所理解的那样跟你同居。在目前,不管我心里是怎么想的,反正我还没有瞧不起你。让我跟你打开窗子说亮话吧,否则你还不明白我的全部困境。我是想,当那个人还活着的时候,我怎能跟你同居呢?在实质上,他是你的丈夫,而不是我。如果他死了,事情也许就不一样了……此外,还有一重困难,还有另外一个方面,也得考虑——那就是,除了我们之外,这件事还涉及别人的前途。你想想看,过了几年,等我们有了孩子,你过去的那种事情传出去了,又会怎么样呢?况且,纸是包不住火的。我们即使住到天涯海角,也免不了人来人往嘛。唉,你想想看,若是我们的亲生骨肉,生长在人们的嘲笑中,随着他们一天天地长大,他们也会一天天地懂事,那他们该是多么可怜!他们明白了以后,该有多糟!他们会有什么前途!你考虑了这些可能发生的事情之后,还能堂堂正正地叫我留在你身边吗?我们宁可自己遭罪,也不要把罪孽推给别人,你说是吗?”

苔丝的眼睑本来就由于苦恼而显得沉重,现在更是像以前一样往下耷拉着了。

“我不能要求你留在我身边。”她回答说,“我不能。我还没有想到那么远呢。”

我们必须承认,苔丝作为女性,总是固执地希望重归于好,所以暗自盘算着:如果亲密地住在一起,时间长了,定能打破他那冷酷的评判,唤起他的柔情。尽管在通常意义上她是个天真幼稚的姑娘,但并非智力发育不全。若是她不曾本能地知道“一日夫妻百日恩”的道理,那么只能说明她没有做女人的资格了。她知道,如果这一着也失败了,那么别的任何办法都没用了。她尽管对自己说,用耍花招、玩手段的方法来获得希望是不对的,但是她又无法放弃这种希望。克莱尔最后的意见已经说出来了,按照她的说法,这个意见是出人意料的新观点。她真的从来没有想到那么远,他所描绘的她将来的儿女可能鄙视她的那些画面,在她看来非常合情合理、令人信服,因为她有一颗充满仁爱的真诚的心。她以往的全部人生经验告诉她,在某些情形下,有一种情况胜于美好的人生,那就是不要降临人间,不要过任何生活。苔丝像一切受过磨难而有了先见的人们一样,如同普吕多姆所说,听了“你得出生”的命令就像听了刑事判决书一样,尤其是这道命令将是向她未来的儿女发出来的。

然而,“自然女神”总是这般狡黠奸诈,直到现在,苔丝由于一心爱着克莱尔,昏了头脑,竟然忘了爱情的结果也许是产生新的生命,这样,就把她自己悲叹的不幸加到别人身上去了。

因此她觉得她无法反驳他那种观点。但是,像克莱尔这样神经过敏的人,具有自我作对的癖性,他自己的心中,产生了一种反驳,他几乎为此感到担忧。这种反驳的基础,是她与众不同的体态,她如果利用这一点,达到目的是大有希望的。而且她还可以说:“待我们到了澳大利亚的高地上,或者是得克萨斯州的平原上,有谁知道有谁关心我那些不幸?有谁会来对我指责、对你指责?”是的,和大多数女人一样,苔丝把一时想到的东西,当成不可改变的事实。她也许是对的。女人的直觉不仅了解自己心中的苦楚,而且了解丈夫心中的苦楚,她知道,即使那些假定的责备不是由外人说出来的,而是从丈夫自己爱挑剔的脑子里想出来的,那么也会传进他的耳朵。

这是他们关系疏远的第三天了。也许有人可以大胆地发表自己奇异的悖论:谁的兽性越是强烈,谁的人格越是高尚。我们可没有这么说。然而,克莱尔的爱无疑过分空灵了,过分理想化了,简直到了错误的、不切实际的程度。对于具有这种性情的人来说,有时候,心爱的人不在眼前时,反而比在眼前时更加具有吸引力。心爱的人不在身边时,便创造出了一种犹在眼前的理想境界,本人的真实缺点也就消失不见了。苔丝发现,她的形体并不像她期待的那样具有力量,为她说情了。先前那个形象化的说法倒是完全对的:她是另外一个女人了,不再是那个激起他爱欲的姑娘了。

“你说的话我都仔细地想过了。”苔丝一面对他说,一面用一根食指在桌布上划来划去,戴着戒指的那只手撑着前额,而那个戒指仿佛在嘲笑他们。“你说的那些话全是对的,一定是对的。你是应该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