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女人总是吃亏 第三十六章(第3/5页)

克莱尔来到了厨房门口。

“你不可以这样没命地干活。”他说,“你不是我的佣人,而是我的太太。”

她抬起眼睛,目光有点发亮。“我真的可以把自己当成你的太太吗?”她带着可怜的自嘲口气,低声地说。“你说的不过是名义上的太太罢了!唉,我也没有更多的企求了。”

“你可以把自己当成我的太太,苔丝!你本来就是嘛。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她带着哭音匆匆地说,“我本以为我——我的意思是说,因为我并不清白。我早就告诉过你,说我觉得自己很不体面——正因为这个,我才不肯嫁给你,可你——可你老是逼着我!”

她呜呜地哭了起来,因而把脸背了过去。任何一个男人,看到这种样子,都会软下心来,但克莱尔是个例外。一般来说,他算得上温柔和蔼、情感丰富,但是,在他的内心深处,却蕴藏着坚固的历史的沉淀,如同松软的泥土里,埋着一层金属,无论什么东西,要想穿越这层障碍,都会被它弄钝,抵挡回来。正是这层障碍,使他不赞成教会;正是这层障碍,使他容不下苔丝。此外,他的情感中,真正的火焰少于虚幻的光环,对于女性,他若是不再信任她,也就不再追求了;在这一点上,克莱尔与许多易动感情的人恰恰相反,那些人即使在理智上认为一个女人可憎可鄙,却在情感上继续迷恋。克莱尔在一旁等着,直到苔丝止住了哭声。

“但愿英国能有一半女人像你这样体面。”他说道,突然笼统地抱怨起女性来了,“这不是体面不体面的问题,而是原则问题!”

他对苔丝说了一些诸如此类的话,因为他仍然被反感的情绪所支配,本来一个耿直的人,发现自己的眼光受了外表的欺骗,必然会起反感,变得乖戾、固执了。当然,在这种情感的底层,潜伏着同情的暗流,老于世故的女人,完全可以利用这一点,来使他回心转意。但苔丝没有想到这一点,她把一切都看成是自己应有的回报,几乎不张口说话了。她对他的坚定的忠诚,几乎到了令人怜悯的地步;她虽然生来性情急躁,但是,他无论说什么话,她都不会觉得不合适;她“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81];无论他怎样对待她,她也不会想到他的坏处。她现在很可能是使徒时代的仁爱女教士,来到了追求私利的现代世界。

这一天,从傍晚到黑夜,从黑夜到凌晨,他们过得都和头一天一模一样。只有一次,她——从前那个自由、独立的苔丝——

曾大胆地向他做了一点亲近的表示。那是在他第三次吃完饭准备动身去磨坊的时候。他离开饭桌时,说了一声“再见”,她也回报了一声“再见”,同时把自己的嘴唇微微凑向他的嘴唇。可他却没有接受,而是急忙转过身子,说:

“我准时回来。”

苔丝立刻缩成一团,仿佛遭到了重击。以前,他总是不顾她的意愿,强行和她接吻,总是乐滋滋地说,她的嘴唇、她的呼吸,跟她吃的黄油、鸡蛋、牛奶、蜂蜜一样鲜美;说他就是从她的嘴唇上得到了滋养,还说了好些别的诸如此类的蠢话。可他现在对她的嘴唇却毫不理会了。他看到了她那缩成一团的样子,于是温和地对她说:

“不瞒你说,我得想个法子才行。我们现在还得在一起住几天,这很有必要,如果我们立刻分居,人们肯定会说长道短的。不过你必须明白,这只不过是顾全面子罢了。”

“是的。”苔丝出神地说。

他走出了门,在去磨坊的途中,他静静地站了下来,有一会儿,他后悔刚才没有待苔丝略微温柔一些,后悔没有亲她,哪怕就此一次。

他们就这样又绝望地过了一两天。不错,他们是住在同一个屋子里,但是,他们之间的距离比结婚之前拉得更大了。她清楚地感觉到,他就像自己所说的那样,正在完全无力地生活着,并且正在竭力思考解决问题的办法。她非常震惊地发现,他那温柔的外貌之下,竟有如此顽固的决心。他这种顽固的决心实在是太残酷了。她现在不再乞求宽恕了。当他出门去磨坊的时候,她不止一次地想从这儿悄然出走,但是她又担心这种事一旦传了出去,不仅对他没有好处,反而会给他带来更多的妨碍,使他蒙受更多的耻辱。

与此同时,克莱尔正在深思冥想,真正地深思冥想。他的思考从不中止。他都想得生病了;他都想得消瘦了、衰弱了;他从前周身洋溢的家庭生活的天机生趣也都被摈斥尽净了。他一面踱来踱去,一面自言自语:“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他念叨的话,她碰巧也听到了。于是她打破了直到现在为止都对将来保持沉默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