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八年十月(第4/32页)

“唔。你最好跟你母亲商量一下。这种事说不好,也许电影太恐怖了,不适合小孩子看。”

我说这话没有惹恼他的意思,但是外孙的反应吓了我一跳。他一骨碌坐了起来,气呼呼地瞪着我,嘴里喊道:“你怎么敢!你说什么呀!”

“一郎!”节子惊愕地叫道。可是一郎继续用那种最吓人的目光看着我,他母亲只好从自己的垫子上起身,走了过来。“一郎!”她摇晃着他的胳膊,轻声地说。“不许那样瞪着外公。”

听了这话,一郎又躺倒在地,悬空踢蹬双脚。他母亲又朝我不安地笑了笑。

“这么没有教养。”她说。她似乎不知道再说点什么,便又笑了笑。

“一郎君,”仙子说着,站了起来,“你为什么不来帮我收拾收拾早饭的东西呢?”

“女人干的活。”一郎说,两只脚仍然乱踢着。

“这么说一郎不肯帮我喽?这就麻烦了。桌子这么重,我力气这么小,一个人可没法把它搬走。不知道有谁能帮我呢?”

话音未落,一郎一跃而起,看也不看我们一眼,大步走进屋去。仙子呵呵笑着,跟了进去。

节子看了一眼他们的背影,然后端起茶壶,给我斟满。“没想到事情这么严重,”她说,声音压得低低的,“我说的是仙子的婚事。”

“没有那么严重,”我说,摇了摇头,“实际上,八字还没一撇呢。这才刚刚开始。”

“请原谅,可是听了仙子刚才的话,我自然以为事情多半已经……”她的话没有说完,接着又补了一句,“请原谅。”然而听她说话的口气,似乎提出了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

“仙子恐怕不是第一次这样说话了,”我说,“实际上,自从开始议论这档婚事以来,她的表现就一直有些异样。上个星期,毛利先生来看我们——你还记得他吗?”

“当然记得。他还好吧?”

“挺好的。他只是路过,进来问候一声。问题是,仙子就开始当着他的面谈起了这档婚事。她当时的态度就跟刚才差不多,好像一切都谈妥了似的。真是让人尴尬。毛利先生走的时候还向我表示祝贺,并问我新郎是做什么的。”

“天哪,”节子若有所思地说,“那肯定让人怪难堪的。”

“这可不能怪毛利先生。你自己刚才也听见了。一个陌生人会怎么想呢?”

女儿没有回答,我们在那里默默地坐了一阵。后来,我朝节子看去时,她正出神地看着园子,两只手托着茶杯,似乎已经把它给忘记了。她上个月来看我们的时候,我也有几次——也许是光线照在她身上的样子,或者其他类似的原因——发现自己在仔细端详她的容貌。毫无疑问,随着年岁增长,节子越变越好看了。她小时候,我和她母亲担心她长相平平,以后找不到好婆家。节子小小年纪五官就有点男性化,到了青春期这个特点越发明显。因此,我的两个女儿每次吵架,仙子总是喊姐姐“假小子!假小子!”,使她无言以对。谁知道这样的事情对人格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呢?仙子长大后这么任性,节子却这么害羞、腼腆,绝对不是偶然的。可是现在,节子年近三十,容貌却大有改观,看上去自有一种风韵。我还记得她母亲的预言——“我们的节子是夏季开花,”她经常这么说。我以前以为妻子只是在自我安慰,可是上个月有好几次,我吃惊地发现她的预言多么正确。

节子从深思中回过神来,又朝屋子里看了一眼。然后她说:“以我的看法,恐怕去年的事给仙子伤害很大。也许比我们设想的还要严重。”

我叹了口气,点点头。“当时我可能对她不够在意。”

“我相信爸爸已经尽力了。毫无疑问,这样的事对女人来说是个可怕的打击。”

“不得不承认,我当时以为她在演戏,你妹妹有时候就喜欢那样。她一直口口声声说那是‘爱情的结合’,后来黄了,便也只好把戏演下去。唉,也许根本就不是演戏。”

“我们当时还把它当笑话,”节子说,“说不定真的是爱情的结合。”

我们又沉默了。我屋里传出一郎的声音,一迭声地嚷嚷着什么。

“请原谅,”节子换了一种口吻说,“有没有听说去年的婚事究竟为什么会泡汤?太让人感到意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