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八年十月(第2/32页)

而且,“信誉拍卖”——用那位姐姐的话——的想法确实值得赞许。我奇怪为什么我们没有用这种方法解决更多的问题。这样的竞争要值得称道得多,它用以评判的不是某人的钱包大小,而是他的道德操守和成就。我仍然记得,当我得知杉村一家——经过最为周密彻底的调查之后——认为我最有资格买下他们如此珍视的那座房子时,我内心深处曾感到多么满足。毫无疑问,这座房子也值得我们忍受一些麻烦,它外表壮观、盛气凌人,里面却是精心挑选的色彩柔和的天然木料,我们住在里面之后才发现,这座房子特别有助于放松心情,安享宁静。

然而,在交易期间,杉村一家的专横显而易见,有些家庭成员毫不掩饰他们对我们的敌意,换了一个不太善解人意的买主,准会觉得受到冒犯,放弃这笔买卖。即使到了后来,我有时还会碰到杉村家的一些人,他们不是礼貌地跟我寒暄,而是站在大街上盘问我那所宅子的状况,以及我对它做了什么改造。

最近,我很少听到杉村家人的消息了。不过日本投降后不久,曾经来找我商量售房事宜的两姐妹中的妹妹,突然前来拜访。连年的战争把她变成了一个消瘦的、弱不禁风的老太太。她以他们家族一贯的作风,毫不掩饰地表示她只关心宅子在战争中受的损害,而并不关心住在宅子里的人。听了我妻子和健二的遭遇,她只是淡淡地表示了几句同情,然后就对炸弹造成的破坏提出一大堆问题。这使我一开始对她非常反感,可是后来我注意到,她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打量着房子,还有,她斟词酌句的时候会突然停住话头,于是,我理解了她再次回到这座老宅的百感交集的激动心情。后来我推测,出售房宅时还活着的那些家人如今想必都去世了,我开始对她产生恻隐之心,便提出带她四处看看。

宅子在战争中遭到一些破坏。杉村明在房子东边建了厢房,共有三间大屋,有一道长廊跟主宅相连,长廊横贯主宅一侧的庭园。长廊从头至尾精美繁华,有人说杉村建造长廊——以及东厢房——是为了他的父母,他希望跟父母保持距离。不管怎么说,这道长廊是宅子里最引人注目的特色之一。下午,外面的繁枝茂叶把光和影投洒在整个长廊,人走在里面,就像在庭院隧道里穿行一般。炸弹造成的破坏主要是在这一部分,我们在庭院里审视长廊时,我看见杉村小姐难过得两眼垂泪。此时,我先前对这位老太太的不满情绪早已烟消云散,我一再向她保证,一有机会就把受损的地方修好,让宅子恢复她父亲当初建造的样子。

我信誓旦旦的时候,并不知道物资仍然这么匮乏。日本投降之后很长时间,我们经常要等上好几个星期,才能等来一片木头或一包钉子。在这种情况下,我只能尽量先照顾主宅——它也没有逃过战争的破坏,庭院走廊和东厢房的修理进展缓慢。我想尽办法防止出现严重的衰败,但宅子的那个部分始终没能开放。而且,现在这里只剩下我和仙子,似乎也不需要扩大我们的生活空间。

今天,如果我领你走到宅子后面,拉开厚重的纱门,让你看看杉村庭院里长廊的遗迹,你仍然会感受到它当初的奇妙壮观。但是毫无疑问,你也会注意到我未能阻挡的蛛网和霉斑,以及天花板上大大的裂缝,只用防水帆布盖着,遮挡天空。有时,天刚亮,我拉开纱门,发现一道道绚丽的阳光透过防水帆布照射下来,映出悬在空气中的尘雾,就好像天花板是刚刚塌下来的一般。

除了长廊和东厢房,受损最严重的是阳台。我们家的人,特别是我的两个女儿,以前总是喜欢坐在那里消磨时光,聊天,欣赏园子。因此,日本投降后,节子——我已婚的女儿——第一次来看我们时,阳台的情形让她感到难过极了。那时我已经把破坏最严重的地方修好了,但阳台的一端仍然高低不平,满是裂缝,因为当年的炸弹把地板都掀了起来。阳台顶上也遭到破坏,一到下雨天,我们就不得不在地上摆一排容器,接上面漏下来的雨水。

不过,在过去的这一年,我总算取得了一些进展,到节子上个月又来看我们的时候,阳台已经差不多修复了。因为姐姐回来,仙子专门请假在家,加上天气不错,我的两个女儿许多时间都呆在外面,就像过去一样。我经常跟她们一起凑热闹,有时候,时光又像回到了很久以前,某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全家人一起坐在那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上个月的有一天——应该是节子到来后的第二天早晨——我们吃过早饭,一起坐在阳台上,仙子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