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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西·施泰因过几天要动手术。”罗伯特·希尔施说。

“危险吗?她得什么病了?”

“还不是很清楚,是个瘤子。博瑟和拉维克给她做了检查,可他们什么也没说,医生得保密。手术大概能弄清瘤子是不是良性的。”

“癌症?”我问。

“我恨这个词,”希尔施答道,“在我认识的字眼里,除了盖世太保,就数这个字眼最可恶了。”

我点点头。“杰西预感到什么了吗?”

“人们告诉她这将是一次毫无危险的小手术。可她像只狐狸一样多疑。”

“谁给她做手术?”

“博瑟和拉维克,外加一位美国医生。”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跟在法国一样,”我说,“那时候拉维克与一位法国医生一起动手术。他是打黑工的外科大夫。”

“拉维克说这里情况不完全一样了。在这儿他打的是灰工,要是他做手术的话,起码不会被关起来。”

“那笔给博瑟的钱你拿到了吗?”我问。“就是那笔我们‘远征’去讨的罚款。”

希尔施点点头。“这很简单,但博瑟不愿意要。我差点儿要揍他,他才收下这笔钱。他觉得这钱是敲诈来的,他自己的钱!有些流亡者对诚实的理解真是不可思议!令人绝望!”他笑了。“去杰西那儿看看吧,路德维希。我已经去过了,不能再去了,否则她会起疑心的。她有些担心,我不太会安慰人。别人的担心会让我不快、伤感和烦躁。去看看她,今天是德国人在她那儿聚会的日子。她认为,一旦生病,人就不用结结巴巴地说英语了。她需要帮助,需要身边有人。”

“我今晚过去,等雷金纳德·布莱克那边完事以后。卡门在做什么,罗伯特?”

“她可爱迷人、神秘莫测,正如只有真正天真的人才能做到的那样。”

“有真正天真的女人吗?也许有愚蠢的,可有天真的吗?”

“天真这个词不过是个字眼,就像愚蠢或懒惰一样。它对我而言意味着不可思议的反逻辑王国,非常珍贵。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管它叫庸俗,反正它远离了价值与事实,是纯粹的幻想、偶然、感情,没有抱负、没有边际的懒惰。是一种令我着迷的东西,因为它对我来说是完全陌生的。”

我疑惑地看着希尔施。“你相信这一切吗,罗伯特?”

他笑了。“当然不信,所以它令我着迷。”

“你跟卡门提起过这些吗?”

“当然没有。说了她也不懂。”

“你刚才用了一大堆词,”我说,“你真的认为事情那么简单吗?”

希尔施抬起头问道:“难道你觉得我不懂女人吗?”

我摇了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尽管对英雄来说不懂女人很自然。胜利者往往不谙此道,倒是失败者比较理解女人。”

“为什么那些人尽管不懂女人还是胜利者呢?”

“因为懂得一点儿女人还未得胜,特别是在女人那儿还没有。这是生活的一种荒谬。但胜利者也不能永远是胜利者,罗伯特。简单的事无需弄复杂了,生活本身已经够复杂的了。”

罗伯特·希尔施朝杂货店柜台后面穿白制服的人招了招手,我们两个在这儿吃过汉堡包。“不知怎么回事,”他说,“这儿的售货员总让我看着像医生,这杂货店让我觉得像药房。就连汉堡包吃起来都有一股三氯甲烷的味儿。你不觉得吗?”

“没有啊。”我说。

他笑了。“今天我们可是滔滔不绝地说了不少空话,你也一样。”他望着我问道:“你幸福吗?”

“幸福?”我说。“什么是幸福?我认为这是十九世纪的一种措辞。”

“是的,”他回复道,“什么是幸福?我不知道。我也不向往它。我想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对待幸福。”

我们走到大街上,我突然为希尔施担忧起来。他让我觉得与这里格格不入,最不适合的就是在收音机店卖货。他曾扮演过一种征服者的角色;可如果征兵委员会认为他不可靠而拒绝了他,那一个犹太征服者在纽约还能有何作为吗?

杰西躺在床上,身穿一件鲑鱼色中国披风,布鲁克林的生产者可能是把它当作中国官服设计的。

“你来得正好,路德维希,”她说,“明天我就得上屠宰台了。”

她满脸通红,眼神激动,一派强颜欢笑。圆圆的脸上满是她企图遮掩的焦虑,就连她的头发似乎都受到了焦虑的传染,它们竖立在脑袋四周,就像一位黑人妇女上耸的发型。

“我说杰西,”拉维克插嘴道,“你又耸人听闻了。我们明天不过是做个小小的常规性检查,以防万一。”

“防什么万一?”杰西迅速问道。

“多了,大大小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