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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面颊红润的家庭主妇走进了店里,她想买一个有自动断电功能的烤面包机。当希尔施向她演示锃亮的镀铬烤面包机时,我观察着他。他很耐心,甚至说服那位主妇又买了一个电熨斗。尽管如此,我依然无法想象,他当售货员能干出什么名堂。

我望了望街上。正是会计们午休的时间,他们这时一般去兼营快餐的杂货店吃午饭。在这不长的时间内,他们从有冷气的狭小办公室中解放出来,想象着自己拿的薪水比现在高两级。他们三五成群,高谈阔论,果敢自信地一路走来,暖风吹起他们西装上衣的下摆,他们充分享受着午间的生活,脑子里满是男人的幻想。如果这个世道上有公正的话,他们肯定早就当上老板了。

希尔施从我的肩头望过去。“这是会计们的阅兵式,大概两个小时以后就该轮到妻子们了。那时她们就全体出动,从一个橱窗走到另一个橱窗,出了这家店又进那家店。她们什么也不想买,却专门折腾售货员。她们传播最新的流言蜚语,英语叫Gossip,报纸上到处是这类新闻。她们散步时的等级是简单地根据金钱来划分的,最有钱的走在中间,两边各有一位钱少些的拱卫着她。如果是冬天,人们一眼就能从她们身上穿的皮大衣看出这种差别:穿貂皮的走在正中间,两侧是穿波斯黑羊羔皮的,全都既狂热又愚蠢。比她们更狂热的丈夫们现在因追逐美元都早早就患上了心肌梗死。美国是富孀之国,过不了多久这些女人就会再嫁人,嫁的是年轻的穷小子,贪婪的男人。生死轮回的轮子就这样不停地滚动,”希尔施笑着说,“这与跳蚤那充满冒险和危机的生存真是天壤之别,跳蚤们得从一颗行星跳到另一颗行星,从一个人身上跳到另一个人身上,从一条狗身上跳到另一条狗身上,与飞越各大洲的蝗虫的区别也大了去了,更不用说与那些有凡尔纳式漫游经历的蚊子的区别了,这些蚊子得从中央公园迂回到第五大道!”

有人敲窗户。“死人复活,”我说,“这是拉维克,或是他弟弟。”

“是他本人,”希尔施说,“他来这里很长时间了,你不知道吗?”

我摇摇头。拉维克在德国是个名医,流亡到法国后不得不为一个医术不如他的法国医生打黑工。我认识他时,他在巴黎最大的一家妓院替妓女们当兼职医生。他是一名极为出色的外科大夫。他做手术时,法国大夫留在手术室一直等到病人麻药起作用,然后拉维克再进来做手术。他根本不介意,高兴自己能有工作,能做手术。他是个动刀成瘾的外科大夫。

“你现在在哪儿工作,拉维克?”我问。“你怎么干?纽约不是没有公开的妓院吗?”

“我在一家医院里工作。”

“打黑工?”

“‘灰’工,类似一种比较好的男护工。我得再次通过国家考试,用英文。”

“跟在法国的处境一样?”

“好一些。在法国情况更糟,这里至少承认了中学毕业的学历。”

“为什么不能承认全部学历呢?”

拉维克笑了。“亲爱的路德维希,”他说,“难道你还一直不知道?人道的职业是世上最招人嫉妒的职业。神学家与医生,他们的专业组织用火与剑来维护平庸。如果我战后回到德国,在那儿还得再次参加国家考试,我都一点儿不会感到吃惊。”

“你想回去吗?”希尔施问。

拉维克耸了耸肩。“《拉昂摘要》第六条:走一步,看一步。此前还要经历负隅顽抗之年呢。让我们先挺过这一年再说!”

“为什么是负隅顽抗之年?”我问。“你不相信仗打输了?”

拉维克点点头。“相信!但正因为如此。刺杀希特勒失败了,战争打输了,可德国人还在继续战斗。他们到处被击退,可他们为每一寸土地而战,就像在保卫圣杯。这一年将会成为幻想破灭之年。人们无法再认为可怜的德国人被纳粹强暴了,纳粹是从火星上降落下来的。可怜的德国人本身就是纳粹,他们用自己的生命保卫纳粹。流亡者的很多幻想将会像瓷器一样被彻底粉碎。谁为他的所谓压迫者而战,谁就是热爱他的压迫者。”

“那刺杀行动呢?”我问。

“失败了,”拉维克说,“再也没有动静了,最后的机遇也被无可挽回地耽误了。其实也从来没有过什么机遇,忠于希特勒的将军们早就已经把它扼杀了。这是继德国司法惨败后军官们的又一次惨败。你们知道最可怕的会是什么吗?事过之后一切都将被忘得一干二净。”

我们沉默了片刻。“拉维克,”希尔施接过话茬,“你到这儿来就是为了让我们的心情更加沉重吗?它已经是铅一般沉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