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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我的开销就行。”

“住里兹酒店[43]的开销?”西尔弗问。

“我住在劳施旅馆,那里要便宜一些。”

“十美元一天如何?”

“十二美元,”我说,“我抽烟挺厉害的。”

“可就几个星期啊,”西尔弗说,“再长了不行。卖货我们不需要帮手,我弟弟和我两个人还嫌多呢,所以一般只有一个人在店里。这也是我们开这家店的原因之一,我们想赚钱,可不想累死。我说得对吧?”

“当然!”

“奇怪啊,我们彼此还谈得挺投机,可我们几乎还不认识呢。”

我没有告诉西尔弗,只要一直顺着对方说,理解就不是问题。一位戴羽饰帽的女士走进店里,她身上窸窣作响,肯定穿了好几层丝绸衬裙,才到处都发出这种摩擦声。她浓妆艳抹,曲线毕露,脸却已经松弛,一看就是个上了年纪的风流女人。“您这儿有威尼斯风格的家具吗?”她问。

“我们这儿有最棒的!”西尔弗一边回答一边偷偷给我使了个眼色,让我离开。“再见,奥尔西尼伯爵!”他相当大声地对我说。“明天一早我们会派人把家具给您送去。”

“不要早于十一点,”我回复道,“十一点至十二点之间送到里兹酒店。再见,亲爱的。”

“再见!”西尔弗带着浓重的口音用法语说。“十一点半准时送到。”

“够了!”罗伯特·希尔施说。“够了!你不觉得吗?”

他关掉了电视机。刚才一位播音员充满自信地在报道德国发生的事件,他长着一张胖脸,洁白的牙齿闪闪发光。我们已经听过两个其他频道的相关报道了。那坚定自信的声音越来越小,那张脸令人惊奇地消失在黑影中,黑影从屏幕四周向中心聚拢。

“谢天谢地!”希尔施说。“电视机的最大好处就是可以把它关掉。”

“收音机更好,”我反驳道,“看不见播音员。”

“你还想听广播吗?”

我摇了摇头。“事情已经结束,罗伯特!失败了,没有任何积极结果,这不是革命。”

“是政变,由军队发起,又被军队镇压下去。”希尔施用他那明亮而绝望的双眸望着我。“这是军界专家们的造反,路德维希。他们知道这场战争输了,他们想挽救德国免遭毁灭。这不是人道主义的起义,而是一种爱国主义的起义。”

“这二者很难分开的。这不仅仅是军方的起义,也有老百姓参与。”

希尔施摇了摇头。“可以分开的。假如希特勒继续打胜仗的话,就什么都不会发生。这场起义不是针对由杀人犯组成的统治集团的,它是针对渎职者政权的。人们不是因为反对集中营和毒气杀人而示威游行,相反,是因为德国遭到了破坏而抗议。”

我同情他,他以一种与我不同的方式在折磨自己。他在法国的生活主要由愤怒、正义感、冒险和同情混合而成,而不包括道德与受到损害的世界观。要是光讲道德,他早就落入别人的圈套了。尽管事情看上去很怪,他对纳粹采取的对策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但他比纳粹还要技高一筹。纳粹尽管丧尽天良,他们却是卫道士,而且拥有沉重的世界观:黑色道德与令人冷汗直流的黑色世界观。他们的责任心经常不外乎奴隶式的盲从和唯命是从。与他们相比,希尔施甚至占有优势:他没有背负沉重的军用背囊,而是轻装上阵。他在遵循自己才智行事的同时,没有成为感情的奴隶。他没有白当一个德意志人,当追赶他们的人还像猴子一样蹲在树上的时候,德意志民族就已经崇尚科学与哲理了。当他忘记了自己民族的传统——那由两千五百多年受迫害、遭苦难以及听天由命形成的传统——他就具有反应更快的优势。要是他意识到这一传统,他就不会那么心安理得,他就会失败。

我端详着他,他现在的面部表情平静而专注。可当年约瑟夫·贝尔的表情也曾同样平静,那一夜我在巴黎困顿至极,没能与贝尔通宵达旦地讨论与豪饮。第二天,人们就发现他吊死在自己斗室的窗户旁。他的尸体在风中晃来晃去,风吹打着半扇窗开开合合,宛如敲起了缓慢的丧钟。没有根的人是脆弱的,对别人来说算不上是回事的偶然事件,就能要了这种人的命。智力如果用在与自己过不去上,那是危险的,就像磨盘不磨谷粒而是空转。我明白此理,所以在经历了那夜的激动之后,我几乎是强制自己忘记一切,进入听天由命的艰辛状态。学会了等待的人,更善于对付失望带来的破坏力。但希尔施从来不善于等待。

此外他还有一个奇特的视角,即雇佣兵队长的视角。刺杀和暴动失败不光激怒了他,更让他无法容忍的是,他认为二者的准备都太不专业。这就犹如职业行家在发现了重要错误时的愤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