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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的,”希尔施说,“我们那时只想说得好听些,就像纳粹那样。”

《拉昂摘要》是本指南性质的小册子,里面汇集了逃难路上实用的行为准则以及流亡者在苦路上互相转告的经验。每次逃亡者们碰头后都有新的妙计和防卫措施补充进来。希尔施和我终于决定编一本摘要,帮助逃亡路上的新手躲过警察的追捕。小册子中有很多地址,注明在什么地方可以得到帮助,还有一些地方是千万不能去的;边界线则标出哪里容易通过,哪里危险丛生;哪些关卡站态度好,哪些故意刁难;何处收发信件安全;哪些博物馆和教堂未受警方监控以及与宪兵周旋的方法。后来还补充了可靠的联络员姓名,以便依靠他们的帮助逃脱盖世太保的追捕。被追捕者的实用哲学以及支持人们简单地活下去的苦涩笑话也被记载下来。

有人敲窗户,是一个秃头往里窥视。他再次敲窗,而且声音更大。希尔施终于站起身打开了门,“我们不是强盗,”他解释道,“我们住在这儿。”“是吗?商店打烊这么长时间了,你们黑灯瞎火搞什么名堂?”

“我们也不是同性恋。我们在制订未来的计划。未来是黑暗的,所以我们坐在黑暗中订计划。”

“什么?”那男子不解地问。

“您要是不相信我,尽管叫警察。”罗伯特边说边冲着那秃头砰的一声撞上了门。

他回到桌旁。“美国是个讲求一致的国家,”他解释道,“每个人都得在同一时间和邻人同样的事。谁与众不同,谁就可疑。”他把苦艾酒拿开,取来一个喝烧酒的酒杯。“忘记我刚才说的话吧,路德维希。有时这种话会脱口而出。”他笑道:“《拉昂摘要》第十二条:情绪会降低判断力,忧愁亦然。一切都能够改变的。”

我点了点头。“你考虑过在这儿报名当兵吗?”我问。

希尔施喝了一口白兰地。“想过,”他说,“可他们不要我。‘谁曾经是德国人,他就永远是德国人。’他们这么对我说。也许是这么回事,他们不是凭空这么说。他们提供给我一个机会,在太平洋上与日本人作战。可我不愿意,我不是雇佣兵,把冲人开枪当职业。或许他们这么做是有道理的。如果军队接纳了你,你会对德国人开枪吗?”

“对有些人会的。”

“对你认识的人,”他回复道,“但对其他人呢?对所有人呢?”

我思索起来。“这是个该死的问题。”我说。

希尔施苦笑了起来。“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对吧?就像我们世界公民的许多问题都没有答案一样!我们两不靠!既不属于离开了的故国,也不属于新的国度!那些将军们不信任我们也情有可原。”

我没有搭腔,也无话可答。我们陷入这种境地是其他人定夺的结果。对大多数人来说,这已经成了定局,只有罗伯特·希尔施那颗叛逆的心还不认命。“外籍军团招收德国人,”我最终说,“他们甚至许愿,允许这些人战后入籍。”

“外籍军团,”罗伯特不屑地说,“他们会把应征入伍的人送到非洲去修路。”

我们又坐到桌旁,一言不发。希尔施点了一支烟。“怪事,”他说,“摸黑抽烟不香,尝不到烟味。要是在黑暗中也感觉不到痛苦该多好?”

“黑暗中痛苦感会加倍。为什么?是因为人在黑暗中会更害怕吗?”

“黑暗中人会觉得更孤独,只能任由幻想的魔鬼摆布。”

我不再注意听他说些什么。我突然看到外面的一张面孔,它撕裂了我的心。它来得太出乎意料,在我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直刺我心。我以为自己已经跳起来去追赶它了,但其实我坐着没动。我马上就知道自己弄错了,我肯定出现了幻视。这张在路灯照射下曾扭头微笑的脸已然不复存在了。它不再能笑了,我最后一次看到这张脸时,它已经冰冷而僵硬,眼睛上趴着苍蝇。

“你刚才说什么了?”我费力地问。

那不是真的,我思忖着。那是一种幻觉,我必须立即清醒过来。与外界隔离的黑暗空间,锃亮的三脚架上的相机镜头,突然令一切变得虚幻起来,让外面的一切以及我自己都显得不真实了。

“我可以开灯吗?”我问。

“当然可以。”

当日光灯的冷光照射到我们身上时,我俩相互眨了眨眼,就好像我们刚才有过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你刚才说什么了?”我又问。

希尔施有些吃惊地望着我。“我说你不用为坦嫩鲍姆的事费心思。他是个明理人,知道你需要时间熟悉这里的生活。你不必为了表示感谢专门去拜访他。他妻子有时会请饥肠辘辘的流亡者去吃晚餐。马上又快有这类聚会了,她会邀请你的。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去,你更愿意以这种方式出现在他们家,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