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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过的是什么日子啊!”我说。“被放到冰上,受束缚,无力反抗!就像没有护照的流亡者。”

“我给你要一只,来只最大的。”

我没同意。“今天不吃,罗伯特。我不想第一天在这儿就大开杀戒。让这些不幸的龙虾活着吧!即便是这种可怜的生存方式,对它们来说大概也是一种活法,它们会捍卫它的。我宁可要小虾,它们已经被煮熟了。你呢?”

“来只龙虾!我想解救它脱离痛苦!”

“两种不同的世界观,”我说,“你的更实用,我的更虚伪。”

“这会马上发生变化的。”

我们走进餐馆,一股热气迎面扑来。餐馆里弥漫着一股醉人的鱼香,几乎座无虚席。跑堂们托着大盘大碗匆忙奔走,盘碗中露出的巨大蟹腿看上去如同食人族节日吃剩的骨头。一张桌旁坐着两名警察,他们胳膊肘支在桌上,手里攥着螃蟹腿在啃,就像在吹口琴。我本能地站住了脚,向出口望去。罗伯特·希尔施推着我继续往里走。“你不需要再逃跑了,路德维希,”他笑着说,“但合法也需要勇气!有时比逃跑需要更大的勇气。”

我坐在有丝绒沙发的小厅里学习英语语法,在劳施旅馆,这间小屋被称作沙龙。天已经不早了,但我仍不想睡觉。莫伊科夫在隔壁的小接待室忙乎。过了片刻,我听见有人走进来,听声音来者是个跛子。这跛行有点特别,其磕绊方式听上去如同切分音,这让我想起在欧洲认识的一个熟人。由于光线太暗,我看不清来者。

“拉赫曼!”我随便叫了一声。

那个人站住了。“拉赫曼!”我又重复了一遍,并打开顶灯。天花板上,新艺术主义[23]风格的三枝形吊灯洒下昏黄、柔弱而惨淡的灯光。

那男子冲我眨了眨眼。“天哪,路德维希!”然后他问:“你是什么时候住到这里的?”

“三天了。一听脚步声我马上知道是你。”

“是从我那该死的一脚轻一脚重的跛行上听出来的?”

“是从你那华尔兹舞步听出来的,库尔特。”

“你是怎么过来的?拿到罗斯福签证了?你是不是在欧洲宝贵知识分子名单上,属于必须得拯救的?”

我摇了摇头。“咱们当中没人在那个名单上。咱们那帮可怜虫还没那么出名。”

“我肯定不行。”拉赫曼说。

莫伊科夫走了进来。“你们认识?”

“是的,”我说,“我们早就认识。我们一块儿蹲过许多监狱。”

莫伊科夫把枝形吊灯又关上了,然后拿出一瓶酒。“这回可该喝点儿伏特加了,”他说,“该庆祝就得庆祝。这伏特加算在旅馆账上,我们这儿格外好客。”

“我不喝酒。”拉赫曼回复道。

“我把这茬儿给忘了!”说着莫伊科夫只给我一个人倒了一杯。“流亡的一个好处是,人们必须经常告别,然后就能庆祝重逢,”他解释说,“这令人产生一种人生漫漫的幻觉。”

拉赫曼和我都没搭腔。莫伊科夫属于另一代人,是1917年逃离俄国的。令我们仍旧怒火中烧的事,在他早就成了茶余饭后的传闻了。

“干杯,莫伊科夫!”我终于说道。“我们怎么没有生成瑜伽修行者,或是生在瑞士?”

拉赫曼干笑道:“我要是没有在德国以犹太人身份来到这个世界,就已经知足了!”

“你们是世界公民的先驱,”莫伊科夫不动声色地说,“你们的举止起码得像先驱的样。有朝一日,人们会为你们竖立纪念碑的。”

他去柜台给房客拿钥匙。“玩笑大王,”拉赫曼在他身后说,“你也替他做事吗?”

“做什么事?”

“伏特加、海洛因、赌博一类的?”

“他搞这些?”

“有人这么说。”

“你也是为此而来的?”我问。

“不是。但我以前也在这儿住过,差不多和每个新来的人一样。”

拉赫曼用心怀叵测的眼神望着我,然后就坐到我身旁。“我对住在这儿的一个女人朝思暮想,”他小声说,“你想象一下:一个四十五岁的波多黎各女子,有只跛足,是车祸造成的。她与一个墨西哥籍的皮条客有染,这皮条客愿意以五美元的价格为我们提供方便。我还能出更高的价,但她不愿意。这女人很虔诚,真倒霉!她对他忠诚,他为此揍了她。尽管如此,她还是不愿意。她相信,上帝在云端监视着下界,夜里也在瞧着。我对她说上帝近视眼,早就近视了。毫无用处!可她收了钱!也答应了!她把钱给了拉皮条的,不守信用,还笑。然后再答应。现在我让她折磨得快疯了!毫无希望!”

因为跛腿,拉赫曼有了心理障碍。据说以前他在柏林是个大色鬼。一名党卫军冲锋队队员听说后,把他拖到冲锋队聚会的酒馆,打算把他给阉了,结果被警察阻止——那还是1933年——没干成。拉赫曼只是被打掉了几颗牙,阴囊上留下疤痕,而且一条腿被打断了四处。他的腿恢复得不好,因为医院已经拒绝收治犹太人了。他此后就成了跛子,从而偏爱身体有轻微残疾的女子。只要有结实的丰臀,他都来者不拒。他声称在法国鲁昂[24]认识了一个有三个乳房的女人,那女人成了他的最爱。警察两次在那女人那儿抓到他,并把他驱逐到瑞士,但他坚定不移地第三次回到那女人身边,就像孔雀蛾飞翔数公里去寻找关在铁丝笼中的雌蛾一样。结果,人们把他在鲁昂的监狱里关了四周,然后又被驱逐。他没能再次回到那里,仅仅是因为此间德国人已经侵入法国。希特勒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救了犹太人拉赫曼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