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第3/7页)

海蕊也想锁上自己的房门。戴维有时开玩笑说,总有一天,他也会锁上房门。好几次,海蕊半夜醒来,看到班静悄悄地站在黑暗中瞪着他们。花园的光影在天花板上游移,偌大的房间大半隐没在阴暗中,这个侏儒般的小孩就站在那里,若隐若现。那双非人类的眼睛射发出来的压力穿透海蕊的睡眠,惊醒了她。

“回去睡觉,班。”她会轻声说,努力维持音调平稳,因为她感到极度的恐惧。当他站在那儿看着他们睡觉,脑袋里到底想些什么?他想伤害他们吗?他是否正经历一种海蕊想都想不到的痛苦,因为他一直被这个家以及家人的平凡正常排挤在外?他是否和其他孩子一样,也想拥抱海蕊,却不知该怎么做?但是当海蕊拥抱班,他却丝毫没反应,没有一丝温暖,好像他根本感觉不到海蕊的触摸。

但,至少,他现在很少待在家里。

“现在,我们也差不多恢复正常了。”她和戴维说,期待他给予肯定。但戴维只是点点头,根本没看她。

后来,海蕊满怀感恩的心情回顾班就学前的这两年,其实,日子还算不坏。

班五岁那年,路克和海伦宣布他们想上寄宿学校。路克十三岁,海伦十一岁。当然,这违反海蕊与戴维所有的信念。他们说明了自己的信念,也说家里负担不起。他们再度讶然地发现孩子们对事情了解颇深,他们对住校这事曾详加讨论、计划,并付诸实行。路克早就写信给祖父詹姆斯,海伦也写信给祖母莫莉。他们愿意负担孩子们的学费。

路克用理性的态度说:“他们认为这样比较好。我们知道这不是你们的错,但是我们不喜欢班。”

在孩子们宣布要上寄宿学校不久前,一天海蕊下楼,路克、海伦、珍和保罗跟在她身后,他们看到班蹲坐在大餐桌上,手里拿着从冰箱里拿出来、尚未煮过的鸡,鸡被开肠破肚,内脏全扔在地板上。凭着野人蛮力,班光用手和牙齿就将那只鸡生撕开来,正满足地吞咽着。隔着撕裂碎解的鸡尸,他对着海蕊与兄姐们咆哮。海蕊等到他的蛮性稍减后,斥责他:“顽皮的班。”然后班从餐桌上站起身来,一跃跳到地面,手中的鸡仍在晃动。

他呜咽道:“可怜的班饿了。”

他现在习惯称自己为可怜的班。他听到人家这样说他吗?是否那群年轻男女中有人说过:“可怜的班!”——他便认为这个称呼很适合自己?他这么看自己吗?如果是,那么班的心中的确有一扇隐而不见的窗子,这真令人痛心——老实说,是令海蕊为之心碎。

孩子们对眼前的场面不予置评,坐到餐桌边,开始吃早饭,互相注视,却不看班。

班这个样子,绝不可能上学。海蕊试着读书给他听,陪他玩,教他这个那个;他根本无法学习。但是她知道教育当局看不出班无法学习,就算察觉,也不会承认。他们只会说班懂得不少规矩,足以做“半个社会化”的人,这话也确实不错。他知道某些事实。“绿灯走,红灯停”,或者“半盘薯条,只要大盘薯条的一半价钱”,或者“关门,天气好冷”。他会哼唱这些约翰传授给他的事实,看着海蕊,希望得到确认,譬如“用汤匙吃,不是用手吃”,或者“转弯时抓紧一点”。海蕊有时听到他上床后仍在哼唱这些话,回想白日的快乐时光。

他听到自己必须上学时,便说不要。海蕊说他没得选择,必须去上学。但是周末可以和约翰一起。班大发脾气,怒气冲冲,绝望沮丧,大声怒吼“不要!不要!不要!”撼动整栋房子。

约翰奉召前来;他和三个伙伴走进厨房,按照海蕊事前的指示,对班说:“听着,伙伴,你要听我们的话,你必须去上学。”

班问:“你也会在学校吗?”他站在约翰的膝盖旁,满脸信任地抬头望着约翰。不,应该这样说,他的姿势与那张仰望的脸说明他信任约翰,但是他的眼睛却因恐惧而几乎缩进脑袋里。

“不会。但我以前该上学时也去上学。”这时四个年轻人都笑了,他们当然都逃学,他们这类学生都如此。学校和他们不相干。“我上过学,罗南也上过学,贝瑞和亨利也都上过学。”

他们努力扮演角色,齐声说:“是呀!是呀!”

“我也上过学。”海蕊说。但是班没在听她,她不算数。

最后的安排是海蕊每天上午送班到学校,约翰负责接他下课。放学后到睡觉前的时间,由约翰那伙人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