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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会再生出一个班——怎么会?”

“问题不在我们会不会再生出一个班。”他终于开口,压抑怒气,努力让声音平板无感情。

海蕊知道戴维大可以用她一向自欺自瞒的事实(最坏的事实)来攻击她,那就是她救了班,却给这个家带来致命伤害。

海蕊坚持:“我们还可以再多生些孩子。”

“前面那四个不算?”

“或许再生个孩子会让我们重新凝聚,让事情好转……”

戴维沉默不语;相对于这股沉默,海蕊听出自己的话有多不实在。

终于,戴维又以那种平板无感情的声音问道:“那保罗怎么办?”所有小孩中,保罗受伤最重。

海蕊绝望地说:“或许他的创伤会平复。”

“他是不可能恢复的,海蕊。”现在,戴维的声音再也掩不住努力压抑的怒气。

海蕊转过身背对他,啜泣。

暑期来临前,海蕊写了封措词谨慎的信给所有亲友,解释班现在几乎成日不在家。这么做,她觉得背叛、不忠,但是背叛了谁,又对谁不忠呢?

部分亲友来了。但是莫莉、菲德烈没来,他们不原谅海蕊把班带回来;她知道他们永远也不会原谅她。莎拉带了艾米与多拉丝一块前来,多拉丝现在是艾米面对世界的一大慰藉。但是艾米的兄姐去和表亲——安杰拉的孩子——度假,所以骆维特家的孩子没有一起玩耍的同伴,他们知道都是因为班。德博拉曾短暂前来做客。打从上次见面后,她结了婚又离了婚。现在她是个瘦削优雅,言谈日益机智、肆无忌惮的女人,是孩子们心目中的好姑姑,既冲动又缺乏技巧,常给孩子买些昂贵不实际的礼物。詹姆斯也来了。他曾多次说过这房子像巨大的疯人院,但这话是出于善意。一些远房表亲与戴维的同事也前来做客。

班呢?一天,海蕊到城里购物,听到背后传来摩托车咆哮声,转身看到一个穿得像太空时代骑师的人,应该是约翰,身子趴得低低地抓住把手,一个状似侏儒的小孩紧紧抓住他的背。她看到她的儿子班,嘴儿大张,应当是在欢呼大叫、狂喜。她从未见过班这个样子。快乐?真是这个字眼吗?

她知道班成为这群年轻人的宠物或吉祥物。他们对班很粗鲁,海蕊觉得几乎是恶意,他们称呼班为“笨蛋”“侏儒”“异形Ⅱ”“捣蛋鬼”“邪恶小精灵”。“喂,笨蛋,你挡住路了。”“捣蛋鬼,去帮我拿根烟。”但是班很快乐。早上,他等在窗前期盼他们当中一人来接他;如果他们没来,打电话说今日不行,班便气急败坏,觉得损失大了,在屋里顿足咆哮。

这种安排所费不赀。约翰那伙人用骆维特家的钱,过得挺舒适,花的不仅是班的祖父詹姆斯的钱,戴维近来也开始找各式兼差。他们需索无度,毫不迟疑:“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想带班到海边玩。”“好啊,很棒呀。”“大概要二十镑,呃——加油钱。”然后摩托车引擎轰然驶往海边,成群年轻男女,班也在其中。当他们把班送回来,会说:“花费超出我们的预期。”“多少?”“还要十镑。”

一个表亲听说班到海边游玩,说:“不错呀。”好像这很正常——年纪小小便能到海边度假享乐。

虽然班常遭约翰那伙人粗鲁对待与戏弄,但至少他被接纳了。和他们安全快乐相处一天后,他会站在餐桌前,面对忧愁、谨慎望着他的家人说“给我面包”或者“给我饼干”。

路克、海伦或珍(绝不会是保罗)会说:“坐下,班。”那是他们和班说话特有的耐心和礼貌的口吻,海蕊听了就心痛。

他活力充沛地滚进椅子,和大家一样端坐。他知道嘴里塞满东西不能说话,或者嚼东西时不能张大嘴。他小心遵循这些规矩,和动物一样精力旺盛的咀嚼动作全局限在紧闭的双唇后,直到嘴里没东西,才开口说:“班要下桌,班要去睡觉。”

他现在不睡在“婴儿房”,而是睡在靠楼梯转角处,离父母最近的一间房;婴儿房现在空着。他们不能将他锁在房内,只要听到转动钥匙与上门闩的声音,他就会大声尖叫、愤怒乱踢。但是就寝之前,其他孩子会静静锁上自己的房门。这代表海蕊不能在上床前去察看孩子,孩子生病了,也不能在夜里进去探视。她无法要求孩子不锁上房门,也不能小题大做地找锁匠来换门锁,让大人用钥匙就可从外面开启。孩子们将自己锁在门内,让海蕊觉得遭到孤立,永远被他们隔绝在外,亲情断裂。有时她蹑脚走到他们的房门前,轻声要他们开门,他们让她进去后,便和她热烈拥抱亲吻——心里却仍想着班,他随时可能进来……果然,好几次他静悄悄地站在他们的门口,瞪视眼前的景象,一点也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