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第3/6页)

下午,她到学校接小孩;稍晚,去车站接回戴维。吃晚饭时,她不断在厨房里走动;饭后,她叫孩子们看电视,她则爬上三楼,在走廊来回疾走。

全家人都听到她笨重而快速的步伐从楼上传来,不敢相视。

时间流逝。真的过去了。怀孕七个月时,海蕊的状况稍好,那是因为她服用了大量的镇定剂。她惊骇地发现自己与丈夫、母亲、爱丽丝,还有孩子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她开始每天只计划一件事,那就是下午四点海伦与路克放学后到八九点上床前,这段时间,她要尽力表现正常。镇定剂对她似乎没有发挥作用,她以意志指挥它不来影响她,只对胎儿——这个让她陷入生存苦斗的东西——发挥作用。在那几个小时里,它很安静,如果它出现苏醒迹象,开始殴打她,海蕊便再吞一颗镇定剂。

全家人都十分高兴她恢复正常;因为她的刻意安排,他们忽略了她的紧张与疲累。

戴维会搂着她说:“哦,海蕊,你很好吧?”

只剩两个月,忍耐。

“是的,我很好,真的。”她沉默地警告蜷曲在她子宫里的东西:“闭嘴,不然,我就再吞一颗药。”它好像听见也听懂了。

厨房一景:家庭晚餐。海蕊与戴维各据桌首与桌尾。路克与海伦并排坐。爱丽丝抱着小保罗,他老要人抱,因为妈妈很少抱他。珍坐在多拉丝身旁,后者靠近炉子,手上拿着勺子。海蕊看着母亲——五十好几的壮硕强健女人,一头铁灰色鬈发,脸色红润,大大的蓝眼睛像两颗棒棒糖(这是她们家人的玩笑话)——心想,她和母亲一样强壮,她也能撑得住。她又微笑地看着瘦削、强健、坚毅、活力十足的爱丽丝,心想,看看这些老女人,她们不也什么都熬过来了。

多拉丝为他们的盘子添满汤后,才轻松地坐在自己的盘子前。大家开始递面包,整整一大篮。

幸福重返,和他们同在一桌,但是大家看不见海蕊的手在桌子底下压住腹中的敌人——安静点!

路克说:“讲故事,爸爸,讲故事。”

上课的日子里,孩子们都是早早吃晚饭,然后上床。但是星期五与星期六晚上,他们和大人一块儿吃饭,吵着要听故事。

坐在这间热情好客的厨房里,周围充满了温暖的气氛和热气蒸腾的菜汤香味。外面是狂风咆哮的夜晚。现在是五月,窗帘尚未拉起。一根树枝在窗外横展,那是春日嫩枝,上面布满清新的花苞,在薄暮里显得苍白;但打在窗台上的风是由冰山或雪地往南吹袭而来的。海蕊搅动盘里的汤,撕了一大堆面包丢到汤里。她的胃口大极了,简直无法餍足——她自己都觉得难堪,必须趁没人注意时突袭冰箱。有时她夜里的踱步会突然中断,跑去塞肚子,有什么吃什么。她甚至和酒鬼一样有个秘密储藏柜,只是里面摆的不是酒,而是食物:巧克力、面包、馅饼。

戴维开始讲故事:“从前有两个小孩,一男一女,出发去森林探险。他们走了许久,进入了林子深处。外面很热,但是树下阴凉。他们看到一头鹿躺在树下休息,鸟儿飞过,对着他们唱歌。”

戴维停下来喝口汤。海伦与路克盯着戴维的脸,一动也不动。珍也在聆听,但和哥哥姐姐不同。她才四岁,想知道故事主角是什么模样,然后模仿他们。她也盯着老爸看。

路克皱眉质疑:“鸟儿是对我们唱歌吗?”他有一张结实、严肃的脸;如往常一样,他要求真相:“当我们在花园里玩耍,鸟儿鸣叫,是在对我们唱歌吗?”

海伦说:“别笨了,当然不是。故事里的森林是魔法森林。”

多拉丝坚定地说:“当然是在对你们唱歌。”

孩子们饥饿稍止,便手拿汤匙,眼睛盯着父亲。这一幕揪住海蕊的心:孩子对父母毫无保留的信任,他们的无助。电视机开着,一个职业化的冷淡声音叙述着几桩发生于伦敦郊区的谋杀案。她蹒跚着走过去关掉电视,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座位,再添一点汤,丢了一堆面包进去……她聆听戴维的声音,今晚说故事人的声音,回荡在这个厨房里——她的厨房,也是多拉丝的厨房。

“当这两个孩子饿了,他们找到一个矮树丛,上面覆满了巧克力甜点。他们又找到一个池塘,里面是橙汁。当他们想睡了,就躺在离友善的鹿不远处的树丛下。醒来后,他们和鹿说谢谢,继续往前走。突然间,小女孩发现自己落了单。她和哥哥失散了。她想回家,却不知道该走哪条路回去。她试图寻找另一头友善的鹿、麻雀或者任何鸟,告诉她现在身在何处、该走哪条路离开森林。她迷路许久,口渴了。她弯腰看看前面的池塘,不知里面是不是橙汁,结果是水,干净纯洁的森林水,喝起来有树木与石头的味道。她用手捧水喝。”这时海伦与路克也伸手拿起杯子喝水。珍则两手十指交叉,做出水杯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