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6/7页)

我付了钱,他们把衣服包好,端上了咖啡。莫妮卡和我喝起咖啡,观察那两个法国女人穿着她们可能会买下的套装走来走去。她们全神贯注,一丝不苟,几乎没有开口说话;她们转身走到一边,停下来,对着镜子看看背部,又看看侧身,然后照一照正面,接着又慢慢地走回去,像模特一样,你会觉得她们全都屏住了呼吸。先是一个人试,另一个人看着,发出些许赞叹,或者发表一点意见,然后轮到另一个来评论。一件米色套装,一件白色套装,每件都价格不菲,你会觉得都无懈可击,但她们不要,因为都不完全合适,不够尽善尽美。莫妮卡和这两位专家站了几分钟,微笑着点头表示赞同她们的看法,是应该接着挑选,因为世上一切成败都在细节之间。

米色套装和白色套装都在导购手上,准备挂回衣架,这时候店里来了几个美国姑娘,都是来找背心裙的。她们拿着我刚才嫌弃的那几条裙子,走进了试衣间。莫妮卡和我相视一笑,以示对她们的几分嘲弄,我便出门走到街上去了。正午的阳光耀眼夺目,看到凯特正站在对面的人行道上,呆呆地望着我,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她看起来既恼羞成怒,又自知有愧。明知道车辆会按响喇叭,我还是穿过马路快步走向她,汽车喇叭也确实狂响了起来,因为他们不得不为这个疯女人刹住车。

“凯特,出什么问题了吗?”

“没有。”

“好吧,如果你是来要和我一道—很好。一起吃午饭怎么样?”

“哦……不……用不着。我正要去空屋。”

我喊道:“空屋!”因为空屋在乔克法姆[33]呢。

“人行道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她脱口而出,意识到这话说得也太荒唐了,于是涨红了脸说,“不管怎么样,我要迟到了,简姨妈!”然后就往牛津大街走远了。

这使得我情绪一落千丈,本来在莫妮卡的店里,兴致就已经有所减退了。天气很热,我懒洋洋地继续往前走,知道不管是对凯特还是对我来说,她的事情都不好办;知道我一直都不肯面对她生活脱节、浪费青春的现实;知道我应该对她有所行动,却不知道究竟该做什么……我就这么忧心忡忡地路过了一家小餐馆,我和理查德在那里吃过一次饭。走进餐馆,经营这家店的德国老板认出我来了,把我安排到一张靠窗的小桌。上来一大盘秀色可餐的开胃菜,我点来当主菜吃的,可我却怎么也吃不完,因为不管什么美味到了我的舌尖,尝起来都寡淡无味,热得软塌塌的,但这是我的错,不关餐馆的事。我在思念理查德,那当然了。我匆匆离开餐馆,到美发店去取消我的预约,然后就回家了,所有的精力已经耗失殆尽。

公寓里没了凯特,倒有了打扫的时机。这项任务我一般不会逃避,公寓确实需要打扫了,尽管布朗夫人在彻底放弃之前也已经或多或少做了一些。

我把带有香烟烧焦的印子的黄色亚麻扶手椅罩拆了下来,心想我该叫人做一套新的椅罩了。扶手椅没了黄色罩子,是柔和的铁锈色,几乎像樱桃色。我以前很喜欢它们,不到不得已绝不会把它们罩起来。我坐在沙发上,但没有凯特那样邋遢消沉的气息,看着那几把扶手椅,想到弗莱迪和我曾经面对面坐在上面,一股悲哀之情不由得泛滥开来,我只好上床去。那是下午三点,我不记得有过这样的先例。我哭着入睡,醒来的时候,看见窗外暮色已经降临:一道迟来的夕照柔和得令人迷醉,追逐着丝丝云彩。

我为自己和凯特烧好晚饭,等了一会儿,她没回来。我开始焦躁不安,一直反复念叨那句自我欺骗的话:她都十九岁了,是成年人了……与此同时,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打电话报警。

我终究没有报警。我泡了澡,整理过衣服,就上床阅读直到昏然入睡。睡到凌晨四点多,天亮了,又一个炎炎夏日开始了。我不记得梦见了什么,只知道是个异常悲伤的梦。我早早地起床,走到摄政公园,整个白天都一个人在那里待着,不是穿行在玫瑰花丛之间,就是坐在高大杨树下的喷泉边。

一个小时前凯特回来了,整个人看起来糟透了。她吸过了大麻,稀里糊涂的,神情又恍惚。我问她周末过得如何,她没有回答。我进到卧室打算上床睡觉了,她摘掉耳朵里的玩意儿,问:“你明天去上班吗?”

“我明天当然去上班!”

这一切已不是我所能理解的了,凯特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现在她坐在那里,跟着她正在听的音乐左右摇摆,而我要睡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