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7/14页)
我什么都没说。她又说:“从鉴赏力方面来说的话,你变了。”
“你看起来很瘦,曲线优美。”
“你看起来体态丰腴,很漂亮。”
“老天爷。”
“除了细碎的银发,你迷人脸蛋边上的那些碎发。没错,我坚持用‘漂亮’这个词。”
“我搞不懂你怎么会觉得那是败笔。多说一句,我恋爱了。这可是绝对有效的秘诀。”
“真的恋爱了?”
“真的意味着要天长地久。”
不过她让这个话题就这么溜掉了。她啜饮着一杯鸡尾酒,黑色的小眼睛滴溜溜地仔细观察我。如今这双眼睛不再涂抹浓妆,不再画得大到夸张,是老太太的双眼了?是的。我为她心痛起来。我不知道个中缘由,但我敢肯定并不是因为我们不再那么亲近了。我坐在那里想着,我们共事了这么多年,比任何人都亲近,比弗莱迪还亲密。可如今……现在的状况让之前的一切都清晰明了了。她去了纽约以后,曾经给我电话,那些半夜里酒醉后的胡言乱语。看得出,她酒喝得厉害。她有对酒精的需求。她已经喝掉两杯鸡尾酒和大量的葡萄酒,又喝起了白兰地。但她吃得很少,以前她可是热爱美味佳肴的。我们有过许多次饕餮,分享过许多好东西,可那都是历历往事,已经成为过去了。现在我已经不认识乔伊丝了。
她谈起了她的工作。她为遇到问题的学生提供心理咨询,她解释说,生活上的问题和工作上的问题。我想象她问某个忐忑不安的年轻人说,你是来咨询生活问题还是工作问题?
她凭什么资质得以胜任这项工作呢?她自家两个孩子别的没有,各种问题层出不穷,她都经历过了。
他们都上了大学,她很少见到他们。他们都“投身”于新科技。她说在多数时候,她都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至于她丈夫:他在美国如鱼得水,教授狄更斯、特洛勒普[23]和哈代,希望永远都不必离开。我设想他们三位并排坐在一张桌子后面,向他们的拥趸所付出的辛劳致以和蔼的微笑,每位令人敬畏、留着大胡子的老先生头顶上都挂着一个精心装饰的条幅,上面写着“干得好”。
他和她最好的朋友(现在仍然是她最好的朋友)的婚外情已经结束;他的新欢是他去年的学生,他们谨慎行事,“等到”她不再是他的学生以后,才开始恋情。
她正在交往的婚外恋对象是个大学生,不过不是她丈夫所在的系里的学生。她说她已经到了发展这种恋情的年龄段,她所有的女性朋友都有一段婚外情,要么就是曾经有过,要么是打算要发展。她发现这令人焕发青春—她的意思是,让她的思想焕然一新—我对她干瘪的体态那么不经意一瞥,给她发现了,于是她补充了这么一句。倒不是她分享了他们的想法—年轻人的想法,不过那不是重点。
现在到了吃甜品布丁的时候,是我坚持要吃的,她只是在一边看着,瘦削且长了斑的手护着她的白兰地。
我们随时都可以准备买单了。
“乔伊丝,你在这里玩得开心吗?”
“我是来送我父亲进养老院的。”
“啊,看来到了我们这个年龄,大家都在做这事儿。”
“如果他们还没过世的话。”
“难道你就没想念过—”我本来打算要说我们,但说出的却是“英国吗”。
长长的一阵沉默。她抚弄着白兰地玻璃酒杯,并不看我。我意识到,我眼前所见的是焦虑。乔伊丝实现了内心的平衡,代价就是把自己困在焦虑之中。
我等着她对我表现出兴趣来。你好吗,简娜,说真的,你真的好吗?
我呆坐着,心想,她可曾对我感兴趣?真切的兴趣?我以前是否也只不过充当了她的背景而已?无非是烘托出她的超凡才干—她在工作和家庭等方方面面表现出色,无往不胜。
“看起来确实够怪的,”她总算开腔了,“一个可爱的小国,成天担心各种重大问题,比如说,吃早餐的时候你要不要看电视。”
“失业问题,经济衰退,年轻一代的愤怒……”
“我们也都有这些问题……”
我们,她说的是我们。
“你觉得你们不会回国?”
“我丈夫,”她说道,用起这个词来慎之又慎,“有时候谈起祖国也会滔滔不绝,但是我注意到,他一有假期,选择去的却是加拿大或者墨西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