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5/11页)

今天早上天气很好。我步行到超市,为接下来几天采购食物,也把凯特的需求考虑在内。我刚把所有东西都放好,这时候电话铃响了。不,不是理查德,而是安妮·里夫斯的一个邻居,说安妮的家务帮手[16]病了,楼上的太太又不在,问我能不能去看看她。

倒不是我很久没去看望安妮了。不论晴雨,我还是每周去两到三次,给她带去鲜花或蛋糕,和她坐上个把钟头,但是我做起这件事,就像—我想说的是—就像定期去洗牙一样。自从生活里有了理查德以后,近来有三四回我都是说了要去最后却没去。今天下午,我在街角买了矮郁金香,粉色的,配上几枝满天星,因为她喜欢迷你的、漂亮的品种。接着,我没有沿街往北走进“我的”这条街道,而是拐了个弯,再拐一个弯,到了安妮住的街道。走进她家门,就进入了穷人、老人、病人的世界,我一度都不知道有这样的世界存在;还有那些帮忙照料他们的义工、家务帮手、好邻居[17]、来访教友。这个世界迥然不同于我的世界—我的世界里尽是那些能够保持生活平衡的人,这些人不会预计到(因为那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儿)绊倒、摔跟头然后发现自己躺在某个房间里卧床不起,生活无法自理,一直要靠别人来探望、等着别人带来食物,以及道义上的支持才能活下去;在我们这个世界,不到不得已的时候,几乎没什么人愿意去想那样的事情。如果我决定抛弃安妮,不在街角拐那么个弯再拐一个弯到她住的街道,我就会漠然走过那数百万人困顿挣扎着生活的地方,很快便会忘记有这么一个世界存在。

事实上,过去两周我因为理查德而压根儿没有去安妮那里。我想过,哦,没事,楼上那个爱尔兰太太在呢,还有,别担心,家务帮手会……我发现自己还想着,其实我永远都不用去,没人会怪我,可能即便安妮本人也不会怪我,她看着这么多人匆匆进入她的生活,脸上挂着笑容,然后又永远消失了,就像家务帮手和好邻居以及社工都来来去去一样,她可能只会狠狠抱怨一阵子。她自己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呢,哦,你可别说!

“珍妮特在哪儿?”她可能会诉苦,说的是某个家务帮手本来连续几个月每天都来的,到后来不来了。“哦,你说的是珍妮特·柯林斯?她已经被调到帕丁顿的老年医学中心了,她没告诉你吗?”

遭到辱骂和伤害的,是定期前来看望坏脾气老人的这些人,我甚至已经能做到不把这一事实放在心上:我几乎天天来看安妮的时候,她待我像是对待敌人一样。但是,等一个星期以后我再来,她却笑脸相迎,甚至可以说客气拘礼,因为她怕我可能再也不来了。实际上我可以根据安妮挑剔、指责和发火的状况,来判断我和她所达到的亲密程度。

她家的钥匙就挨着我自己家钥匙挂在我的钥匙圈上。今天,到她家门口,我拿钥匙开门时尽可能动静大一些,免得吓到她,而且我已经做好了遭到苛责和挖苦的准备。她身体往前倾,都伸到椅子外了。由于视力越来越差,她眯起眼睛仔细瞅瞅我。“这回是谁啊?”她问道。然后看到我表达愧疚之情的花束,看到我安抚求和的笑容,她说:“哦,是你啊。”然后舒了一口气—她把坏脾气收敛了起来,要是我之前两三天都在这里的话,那坏脾气就会冲着我劈头盖脸来了。“哦,真是稀客啊。”她慈祥地说,变成了一个讨人喜欢的老家伙。眼前的她不是真正的安妮,不是那种就算我们注意到了也不会多看她两眼的人,而是一个和蔼可亲的老太太,她充分调动自己的种种回忆、表现和经历,希望向所有这些值得尊敬的良师益友展现出自己温和快乐、无懈可击的性格特质。

我给我们俩沏了茶,摆好蛋糕,把花插在果酱罐里,然后坐到一张小凳子上,紧挨着封闭式壁炉。我很紧张,等着她语气苛责又尖刻地说:“最近很忙,是吧?”

但我从她脸上看得出,她一直多么害怕我再也不来了。“从你上次来到现在多久了?”她小心翼翼地问,是真的不记得了。

“两个礼拜,”我说,“不对,是两个礼拜又一天。”我总是给她最准确的信息,希望能控制住她日益迟钝糊涂的思维。

“我一直坐在这儿。”她说,又停了下来,从肢体动作看得出她在压制发脾气的那股冲动。她焦躁不安地动来动去,苦恼的眼神投到一边,故意不看我。

“感觉已经很久了。”她温和地说,但是语气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