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3/11页)

我英俊的情郎一言不发,环顾四周时脸一直绷得紧紧的,他向沙发走去,低头看了看那块肮脏的凹陷处,那里是契合凯特天性的安乐窝,于是他坐到了边上。

我真希望自己死掉算了。我进厨房准备了一碟点心和饮料,端出来放在我们之间那张长玻璃桌上—我可没法安然坐在他边上。

他依然一声不吭,也不看我。

我想象他拿出那张小照片,郑重其事地放在桌面的玻璃上,然后抬起眼睛说:“什么?”但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摇摇头,整个人灰心丧气的,身体往后一靠,两腿交叉,头埋得更低了,他的视线越过我,不知道是在看地毯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我说:“这个错误真是够呛。”

他耸耸肩。“是啊,何必这样。”

“就是说嘛。”

我们喝了点酒,苏格兰威士忌,觉得不过瘾又喝了一些,冰块在他玻璃杯里形成油汪汪的小小图案。

“我买了吃的。”我最后开了腔。

他一本正经地说:“另外还可以断定的是,你会做饭。”

这下我们总算笑开了。他拍拍身边的沙发,突然意识到那是凯特藏污纳垢的地方,于是换成拍另外一侧。我坐到他边上,两个人紧握着手。

“你真是多才多艺,”他给我下结论,“我早就该料到的。你的穿着—我从没看到过有一点闪失。”

“这是我的分内事嘛。”

“当然。”

我们两手紧紧握着,好像盟友团结起来对抗周围的一切,包括虽然坐在一起却感觉疏远的我们自身。

“简娜,我们想象过这一切吗?”他问,语气既严肃又急切,“我们这是在做白日梦吗?”

“这一刻看来是的。”我说。我们那两只手握得更紧了,像是在表示抗议似的,说,不,胡说八道。

“你真这么觉得?”他追问道。

“没有啦,我不觉得。”

“我们之前从没单独相处过。”他说。

“没有吗?”

一阵沉默。

“要不我去把吃的拿过来吧?”

“你当然早就准备好了一顿美餐,会以最小程度的麻烦,给人最大程度的味觉享受。”

我只好笑笑,尽管心知肚明,他的话追根究底是某种抱怨。是在抱怨我吗?

“好吧,我会好好饱餐一顿的。我喜欢美食。你可能已经注意到了。”

我在厨房忙这忙那,心里好奇他在干什么,但不愿意去探头张望。不过听到他出去,我赶紧丢下咕嘟冒泡的茶壶和平底锅。只见他站在我卧室门边,倚靠着门,一副不紧不慢很淡定的架势。我走到他边上,又一次透过他的眼睛,看见的是一个方方正正并不算大的房间,泛着柔光的象牙色,铺的是金黄的布帛之家[14]地毯,挂着浅黄色窗帘。床很大,一端是起装饰作用的铜质床头,床上盖着葡萄牙织造的白色床罩,还放了几个鲜艳的靠垫。整体上来说,我的卧室不是白色系就是黄色系。小件家具有五斗橱和书架,当然还少不了放着这本日记的书桌,挨着墙摆放的是参考书。还有一些我的小说。

“但这一切之中,你又在哪儿呢?”他最终发问了,对这一切发出了抗议。他离开门口,朝书桌走去,先拿起我的《玛丽勒本的女帽商》,然后是《善良女人》,开始翻阅起来。

“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你记得吗?”

“我写言情小说,没错。或者说我以前写。”

“你已经不写了?”

“我想写本严肃小说,但写不出来。”

“讲什么的?”

“伦敦一家大医院的病房护工。你知道—可能你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呢?她们从哪儿来的都有,可能是牙买加,或者是越南来的难民,或者是葡萄牙。她们拼命工作,把挣到的所有的钱都寄回家—她们很穷。得把孩子带大,养活丈夫,还有……嗯,我想写她们,但是写不出。现实对我来说显然太难以承受了。”

“所以你是言情小说家。”

“看来是这样。”

“你还要再写新书吗?”

“可能会。”

“或许你会写本关于我们的言情小说?”

我听到他这话,和当初听到吉尔说她做了什么时的感受如出一辙,不知道如何应答。不过他可不像吉尔那样因为悲伤而心如刀割。他站在我书桌边上,就是眼前的这张书桌,他站在那儿,就在我现在写下这句话时所坐的地方后面,一手放在桌上,一而再,再而三地环视这个房间,仿佛他怎么也没法和这房间的任何一部分好好相处。他拿起《玛丽勒本的女帽商》,站着读了一会儿,又放下书,什么都没说,最后走向窗口,背对着我仰望天空。白云被先前那阵寒冷的西北风撕裂推搡之后,碾过丝绸般的淡紫色天空,此时光线都聚集在白云上。我走到他身边,听见他说:“嗯,在你家里我所看不见的你,却可以在天空中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