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11页)

没有回应。我抬起头一看,吉尔微笑着,似乎是在暗自窃笑,但其实又希望我注意到。“我突然觉得吧,简姨妈,从许多方面来说,你一直生活在温室当中。”

“你的意思是凯特会叫我招架不住?”

“好吧,可别说我没提醒过你。”

我走的时候,她还在工作,而且乐在其中。看得出她身上洋溢的快乐:既能干,又能干得漂亮。

说到快乐,回顾过去我刚工作时的岁月—那时我还不到二十岁—最强烈的体会,从快乐这个角度而言,就是证明自己多么能干那一刻的感觉。常年以来一贯的主题是:我,工作,办事情,干得漂亮。我生活的主题一向如此。至于可怜的弗莱迪呢?他无非只是陪衬。

回到家,我心里想着弗莱迪,虽然我总是尽量不要去想。如果他是我生活的背景,那我是他生活的背景吗?很有可能。他死去的时候,总结起一生或者说勾勒出一生—照我猜想,人往往都会这么做吧,他会对自己说“我的快乐源自工作”吗?因为他不可能说:“快乐源自简娜,她对我意味着欢乐、幸福和成就。”

我开门进入起居室,看见凯特还睡在沙发上,我早上离家的时候她就在那儿。我端给她的碟子仍然在她旁边,风卷残云扫得一干二净,一点儿面包渣都不剩。这幅景象让我想起吉尔那一席话。为了使自己镇定下来,我拉上窗帘,开灯,给自己倒了杯喝的,把回家惯常要做的琐事都走了一遍程序。考究雅致的房间当中,远近高低巧妙地安装了照明灯,摆设了花瓶,淡黄色的扶手椅上放着糖果条纹的靠垫—在这一切之中,仿佛是好戏开场,布幕升起,只见台上一个可怜巴巴的流浪儿,她肮脏笨重的大码鞋在灰色亚麻沙发上留下了印子,而包裹还躺在之前她随手丢下的门边。

“凯特,醒醒。”

她醒了,伸伸懒腰,打打哈欠,但我到现在依然不知道她当时是不是其实一直都醒着,听着我的一举一动。

“好了,现在,”我说,“我们得谈谈。你先跟我说说你有什么打算。”

那双娃娃似的蓝眼睛,忽闪忽闪的多么可怜!湿答答、粉嫩嫩的嘴巴微微张开,小孩子似的短粗手指头拉扯着衣服。

“凯特,你不会到《莉莉丝》工作。”

听到这话她气得跳了起来,发出几声绝望的叹息,最后用一种好像遭到了背叛的夸张眼神瞪着我。我当时不知道,现在也不清楚,“这出戏码”有多少是预先准备好的,因为她必然早就知道,她不能到《莉莉丝》工作,更何况我都这么说了。我之所以对自己这个判断有把握,依据的倒不是她做作的表演,而是她整个人没精打采泄了气。

我在想,假如她和吉尔一样聪明伶俐又上得了台面,一样“稳重大方”,我会介绍她进《莉莉丝》吗,管他什么裙带关系不裙带关系?其实也不会,不过可能会叫别的哪家杂志社收下她,我自然有很广的人脉资源。

我意识到我预想的那通演说完全使不出来。

“凯特,你没有通过高级考试,也没打算通过。你什么都做不好—就我现在所了解的,连叫你买点东西都成问题。首先,看看你的形象。你要确立一下走什么路线,我会陪你去买衣服。不过不管什么风格,都不省心。生活就是麻烦不断!朋克也有一身麻烦—所以,如果朋克风格就是你想要的,那你得早上起早一点,或者每星期花费几个钟头好好打理。这些问题你都仔细考虑考虑。想好你要学什么,以便……”

要是对着吉尔讲这番话,肯定能起作用,即便她会取笑我,说我危言耸听,跟校长训话似的。结果,这一通长篇大论畏首畏尾,消失在无言之中,我脱口而出的是:“你觉得泡个澡会有用吗?肚子饿不饿?”

我替这孩子放泡澡的热水,把我最好的睡衣借给她,她穿上以后看起来像个盼着快快长大的九岁小孩,我还为她煎了鸡蛋,烤了几片吐司。自始至终,我得如实报告—反感至极—对这可怜小孩产生的温柔之情,不断朝我袭来。干吗要温柔?我对她无能为力。我铺好吉尔以前睡的那张床,打发她上那儿去睡觉。

随后我打电话给吉尔,她年轻的男友马克接的电话。他的声音提醒了我,吉尔已经属于过去,这声音划清了界限和范围。不过我必须和吉尔谈谈:

“是我,你那讨人厌又懂世故,但在温室里待惯了的姨妈。不—听着,我有个问题,很具体。行吗?很好。我发现,在你妹妹凯特面前,任何合情合理的话或者建议,一到嘴边全都说不出来。显然,这是因为她有点扶不起或者是碰不得、说不得,差不多就是这样的状况。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