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5/9页)

不过,因为菲丽丝要确保查理做这做那,查理要向菲丽丝或者吉尔征求意见,诸如此类的这么一来二去浪费了不少时间。人家找总编是要得到快速拍板,但如果事事都要先同吉尔或者菲丽丝商量,就没法速战速决了。在《莉莉丝》响指一打,灵光闪现的日子是一去不复返了。没关系,现在这样也还不错,利润虽然减少了点,但是如今哪一行不是呢?《莉莉丝》依旧家喻户晓,购买人群是“高收入”女性,多数是职业妇女。不过我们也猜测,或许购买人群中,那些想出去工作的家庭主妇也占了半壁江山。因为,毕竟烹饪书和时尚杂志都不是买来过日子,而是读着当作享受的,借此开启幻想世界的一扇扇大门……

《莉莉丝》的配方一如既往—四分之三是实打实的常识见解、信息资讯、养生建议,以及作为消费者身处消费社会面临的种种问题;四分之一是服饰和美食,现实生活中没人会去穿也没人吃得到。

我喜欢在办公室里工作,乐于出差,享受商务午餐,但问题是,这一切颇费功夫,来之不易。总是要刻意表现,要展示给人看。在家我也一直小心翼翼,力求达标,因为有吉尔在;要有责任心,不管是行为举止还是其他方面,都不得马虎邋遢,免得惹人生厌又带坏别人(那种马虎邋遢的作风我可瞧不上,当然,值得尊重的乔姬姐姐更是毕生都在与之战斗)。称得上我的地盘、我的避风港,在这广阔地球上能做真实的自己、感受不到任何一丁点批判眼光的地方,唯有我的床了。我的房间还不行,因为吉尔也要能够进进出出,免得她觉得在我家里活动范围受到限制。哦,虽说时不时会念想,也算不上太让人烦恼,但事实就是,并不是关起卧室门来就能如释重负,非得关掉灯才行。我躺在黑暗中,观察屋顶和树梢之上那变幻无穷的夜空。

今天吉尔搬出去了。她站在起居室中央,旁边放着几只箱子和包裹,等待出租车到来的时分。她一脸苍白,定定地看着我,难以相信这是生活加诸我们身上的残酷选择。她的年轻男友人不错,我对他表示认可。

我在约定的时间到了小咖啡馆,分秒不差。他不在。我坐到角落的桌子旁,做出自得其乐的样子,但是心里明白了几分,一阵绞痛。一个人都没有,除了季诺,这个意式浓咖啡机后面帅气的意大利侍应生,他穿着质地精良的黑白套衫,配上那头油光可鉴的黑发,活像滑稽哑剧里的丑角。咖啡馆方方正正,温暖舒适,一溜儿排列着木刻饰品和蔓生的植物,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不愿朝门口张望,却还是忍不住去看。我感到很惊讶,这辈子有什么时候为谁变成这样过?从来没有。为我可怜的弗莱迪?当然没有,这可是原则问题!想到弗莱迪,虽说我给自己定下规矩尽量不去想他,可却意识到自己前天晚上一整夜都梦见他,仿佛我爱上的是弗莱迪,而不是理查德。

因此我试图要把他逐出脑海。总是梦见已故的丈夫,嫁给他以后我待他很不好,直到他得癌症吃尽苦头过世了,我才幡然悔悟。当初根本不爱他,现在梦见爱上他,又有什么意义?真是感情用事的废话!

然后我意识到我用了理查德说的词,“爱上”,由此引发了迥然对立的情绪,如同暴风骤雨一般。要我说,首当其冲的,恐怕是自尊心:我,简娜·萨默斯,以一见钟情这样突如其来又不得体的方式,爱着一个连名字都还不知道的人。我,简娜,总是牢牢掌控自己的决定……不过,比起莫大的喜悦之情,这一切根本算不了什么,这狂喜的能量之巨,甚至让我坐不住,也让年轻的意大利人不禁朝我看过来,尽管他也觉得莫名其妙。他所看到的,是个时髦的老太太,还是该算作中年妇女?穿戴得如此精心,令他相当赞赏—像他那身装束的人,应该会给我的着装打满分。理查德走了进来,确切地说,是惊慌而踉跄地走了进来,因为他原本以为我会坐外面的桌位。看到我以后,他随即面露喜色,笑得很灿烂,快步走到我所在的角落坐下,对自己的一举一动浑然不觉,我也一样,只是看着他,心想:可能吗?真的存在这样一个不同寻常的人,而我却根本没有预料到这一切?

“在下雨呢。”我说。

“是吗?”

我们开怀大笑,笑声阵阵不断,紧张过后总算放松了。

“季诺,”这个名叫理查德的男人说,“上咖啡,蛋糕,奶油—统统都上!”说完又笑了。

“没问题。”季诺说,笑容可掬又腔调十足,配合我们的节庆情绪,一副纵容的样子。没一会儿工夫,我们小小的桌子就摆好了,准备迎接盛宴,不过,(美食在前)我们却都不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