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点唱机(第8/15页)
这期间,在他身上发生了一些事情。当时,他突发奇想,真真切切,同时也显而易见,要写“试论点唱机”。他曾经想象这种想法就是发生在舞台上的对话:这个玩意儿,它可能对这一个人意味着什么,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则是那样古怪的东西,从而有一个人似乎作为观众的代表,硬要进入那个创造者的角色中,而第二个人,作为这个领域的“精通者”,则与那些柏拉图对话相反。在那些对话里,比起那个至少在开始被偏见-知识冲昏了头脑的答案宣布者来说,提问的苏格拉底私下里对问题知道的要多:最可能也许是这样,连这个“精通者”也是通过另一个提出的问题才弄明白了,那个道具分别在他的人生游戏中的“重要价值”所在。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打消了这种舞台对话的念头,这个“试论”作为许多不同的写作形式一种没有关联的相互并存浮现在他的眼前,在他看来就是这样,符合那些如此,他该怎么说呢?不一样的?无节奏的?他在其中感受到了点唱机方式,回想了它们:瞬间的图像会与追溯久远的、然后突然中断的叙事进程交替转换;随着几句单纯的提示,出现的便是一篇关于某个点唱机连同某个确定的地方的完整报道;从一本速记恐怕会跳跃到一本引言,没有过渡,而这本引言又没有过渡,没有和谐的连接,也许专门会给连篇累牍地记录一个特别的发现对象那一个个标题和歌唱者的名字留下位置——在这期间,作为或许会赋予整体一种关联的基本形式,他在继续想象着那个提问-回答-游戏,在其中,自然零零碎碎的,一会儿参与,一会儿躲避,一会儿又与相似的电影场景片断融合,而这些电影场景的中心分别出现另一台点唱机,以这台点唱机为出发点,要么是多姿多彩的事件,要么是静物画,以越来越大的范围围绕着它——哪怕结果是直到另一个国度里,或者只是来到某个站台尽头的黄杨树前。他期望能够让他的“试论”逐渐过渡为一首“点唱机的歌谣”,一个可以吟唱的、可谓“完美的”歌颂这个玩意儿的歌词,当然只有当这个歌词在经历了所有那些图像跳跃之后自然而然地展现出来时才能如此。在这期间,他曾经觉得,写作中这样一个过程不仅要适应于那个特殊的客体,而且也要与时代相呼应。那么以往各个时代那些史诗形式——它们的统一性,它们召唤和强占(陌生命运)的姿态,它们既无所不知又一无所知的绝对要求——此间不是作为地地道道的装腔作势还依然运用在今天的书本里,对他产生影响吗?多方面大大小小的接近,也就是说,以穿透的形式替代了通常的俘获形式,在他看来,正是它们才会是现在对待书本的态度,这恰恰是因为他最完整、最深切、能够创造统一地经历了种种对象:保持距离;围绕着;勾画着;绕过去——从边缘出发,伴随着对你的事物加以保护。——那么现在,在热带稀树草原上,他毫无目的地走在探索的道路上,在他的心里,突然开始了一种完全不同的节奏,不是交替变换的,跳跃式的,而是唯一的,匀称的,首先是一种节奏,它不再绕着圈子和绕过去,而是直截了当、一丝不苟、持续不断地走向in medias res 25:叙事的节奏。首先,他只是经历了所有那些他途中先后遇到的事物,它们是叙事的组成部分;凡是他一再接受的东西,同时在他的内心里得到叙述;那些当下的瞬间以过去的形式发生,也就是说,和在梦里不一样,不拐弯抹角,都是地地道道的主句,和每个瞬间一样短小而朴素:“在铁丝网篱笆里飞廉在飘动。一个手拿塑料袋的老男人弯腰去捡草地上的蘑菇。一只狗拖着三条腿从旁边蹦过去,让人想起狍子;它的毛皮是黄色的,脸是白色的;灰蓝色的烟雾从一座石头小屋里冒出来。在那棵孤零零地竖立在那儿的树上,长角果刷刷的响声听起来好像划火柴盒的声音。鱼儿从杜罗河跃起,风浪逆流而上掀起层层浪花。水在对岸拍打在岩石下面。萨拉戈萨开来的火车已经亮起了灯,乘客稀稀落落坐在里面……”然而,这种对当下事物静静的叙事随之也感染到了他所面临的、想象为多种多样游戏似的“试论”:第一个句子还未落下笔,它就变成了叙事,如此有说服力,如此强大,所有其他形式立刻变得微不足道。这在他看来一点都不可怕,而是无与伦比的精彩;因为在这种叙事的节奏中,说话的是那个把一切都变得温暖的想象力,他一如既往地相信这样的想象力,哪怕它极少有机会触及他的内心深处,也是出于与之一起的宁静,甚至在熙熙攘攘的喧嚣中也是如此:大自然的宁静,无论在外面多么遥远的远方,也不会与之发生什么对抗。这种想象力的突出标志是,在它的图像中,地方和地形会共同出现,他或许就会在那儿写就这个叙述。虽然他以往有时候也被迫去为之,那么比如说,他不过是将科隆的桦树当作意大利柏树移植到印第安纳波利斯,或者把萨尔茨堡的羊肠小道搬到了南斯拉夫,或者把写作的整个地区当作次要的东西置于背景中:可是这一次,索里亚就是要作为索里亚出现(或许连同布尔戈斯一起,还有维多利亚,一个的当地老人抢先和他打招呼),同时像那个点唱机一样成为叙事的对象。——直到深夜,那种对叙事形式的感知一直持续在他的内心里:这自然早就困扰着他——事实上,任何微不足道的事情(行人嘴里叼着根牙签,墓碑上面刻着“贝妮塔·索里亚·维达”的名字,为纪念安东尼奥·马查多用石头和水泥塞满的诗歌-榆树,碑文缺少的刻字是HOTEL 26)都自然而然地挤进来,想要得到叙述。此时此刻,这不再是有说服力的、给他带来温暖的图像力量,而是一种冷酷的强迫,一再毫无意义地撞向早已关闭的大门,清晰可见,从心里直涌上大脑。他问自己,难道那种首先让他觉得神圣的叙事是一种假象吗——一种对所有零零散散的、没有关联的东西的表现?一种托词?一种胆怯的畸形产物?——然而一个男人嘴上叼着牙签,大冬天里,在卡斯蒂利亚的梅塞塔,打招呼时点点头,这样走去时真的微不足道吗?——不管怎样:他不想事先知道明天开始的第一个句子;在他所有那些之前确定的第一批句子之后,他要叙事的第二个句子立刻就卡壳了。——但另一方面:排除一切所谓的规律性!——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