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点唱机(第5/15页)

索里亚坐落在两座山丘之间,一座森林覆盖,一座光秃秃的,在一片洼地上通往杜罗河,白天这会儿看上去分外清楚,一座森林覆盖,一座光秃秃的;这条河从最后那些零零散散的房子旁流过;对岸是片开阔伸展的岩石地。那儿有一座石桥跨越过去,马路通往萨拉戈萨。同时伴随着那些拱桥墩,这个新来乍到的人记下了它的数字。一阵轻风,云彩飘飘。下面那些没有叶子的岸边杨树之间,有一只被激怒的狗在追逐着那片一会儿飞到这里、一会儿又卷到那里的叶子。芦苇被压到了黑汪汪的水里,只有一些芦苇穗露出来。这个陌生人——陌生?得到这个地方准许——朝着相反的方向,走上了那条诗人马查多熟悉的林荫道,逆流而上,行走在一条杉木根交错的土路上。宁静;风阵阵吹过太阳穴(他曾经有一次这样想象着,应该要有一家专门的公司,给脸部的这块地方提供了一种特别的润肤乳,好让那个地方的皮肤连那一丝一毫拂面而过的气息都感受得到,作为完美的化身,你该怎么称谓它呢?当下的)。

从旷野里回来后,他坐在一家名叫“里欧”的河边酒吧里喝了杯咖啡,一个年轻的吉普赛人站在吧台后面。一些退休老人,西班牙语词典里叫“jubilados”,都是完全令人惊奇、激动兴奋的上午电视节目的观看者。外面川流不息的长途运输车辆让所有人手中的各种杯子都在颤抖。在角落里竖着一个差不多齐膝高、圆筒状、上端变细的铁炉,上面垂直刻着槽纹,中间的装饰像地地道道的扇贝壳,从下面的出口火焰在熊熊燃烧。从瓷砖地面上飘起来上午刚刚撒落的锯屑味。

外面马路上,他上山坡时经过一棵接骨木,树干像巨衫一般粗壮,那鲜亮的短枝条形成了无数条相互交织、相互攀爬的弧线。没有迷信,也没有那种图像或者符号:他也许要待在索里亚,而且按照计划,在这里开始他的“试论”。这期间,他要尽可能多地去感受这座如此一目了然的小城那一个个早晚。“不,这个事情完不了,我就不离开这里!”他恐怕要在索里亚眼看着悬铃木最后的树叶怎样纷纷扬扬地飘落。此时此刻,在这片土地上也笼罩着那种昏暗而明亮的、好像从地下弥散出来的光线,一直让他铭刻在心,立刻走到一边去,写吧,写吧,再写吧——没有一个对象,或者我所指的点唱机那样的东西。从那里出去走到远方,可你在这里立刻又身在其中,因为你几乎还没有出城——在哪些大都市里会是这种的情形呢?——,他似乎每天坐下来之前都要走路,为了使自己的脑袋在衰老时得到越来越必要的寂静,以这样的宁静为基础,那些句子便会协调一致地构成;可是随后他也许会听任这座城市那闹哄哄的醒动,也包括安静些的角落;没有通道,没有墓地,没有酒吧,没有运动场可以在它们各自的特性中不会被感受。

但事实证明,眼下有一些西班牙节日相互重合了——旅游时节——,所以在索里亚到下周初才有房间。那么这对他也不错,他可以依照自己的风格,再次推迟开始;再说,他或许在出发和返回时还要获得一幅索里亚的地形图像,这样独自一人在这片高原上,还要从别的方向,不仅只从布尔戈斯西边方向,因为他为了暂时的躲避,被迫来到另一个城市里——他想象着这对即将面临的事情很有用。他之后有两天空闲,决定第一天在北部,第二天在东部度过,两次都在卡斯蒂利亚之外,先是葡萄种植地区奥哈的洛格罗尼奥,然后是阿拉贡地区的萨拉戈萨:这首先是从汽车时刻表得出来的。但他开始坐进了一家西班牙后院餐馆,他在那里感觉受到了保护,因为你可以独自待在那里,却又能够透过木板一样薄的墙和常常敞开的推拉门,同时获得外面酒吧的一切。在酒吧里,包括电视和自动游戏机,几乎到处熙熙攘攘。

下午时分,只有一个修女和他一起坐在开往洛格罗尼奥的车上。天下着雨,在这两个地区之间的隘口路段上,车子好像穿行在主要降雨云带里:玻璃窗外除了黑压压的云团什么也看不见。随后,车载收音机里传来滚石乐队的《满足》,一首和那个“点唱机的咆哮”几乎没有什么不同的歌,而且是那些为数不多的、在全世界的点唱机里很少能坚持几十年播放的(没有被替换过)的歌曲之一,“一个长盛不衰的经典”,这一个乘客心想着——而另一个,她穿着黑色的修道院女装,冲着比尔·怀曼19的吉他那充斥整个空间的、似乎令你肃然起敬的响亮度,和司机聊着一个小时之前在一条小巷近旁所发生的建筑工地悲剧,两个死者躺在铁棍和刚混合的混凝土下面。当时,他正在自己的后院里无忧无虑地吃着饭呢。收音机里接着传来杰克斯·布瑞尔20的《别离开我》,那是唱给情人的歌,祈求不要离开他,又是几首似乎构成了点唱机经典歌曲之一,至少他在法语国家所了解的情况如此,通常就摆在右边那个好像不可触摸的区域的台架上(在这个地方,比如说在奥地利的音乐盒里,大多都排列着所谓的民间音乐,而在意大利的音乐盒里,有时是歌剧咏叹调和歌剧合唱,特别是《阿依达》和《纳布科》里的犯人合唱)。但现在非常少见的是,这位旅行者继续思考着,这时那个比利时歌手唱的圣歌,从深处冒出来,几乎不成腔调,毫无保留,随心所欲——“我说这些,而且只对你!”——好像这样压根儿就不适合放置在公共场所的、投掷硬币操作的自动唱机——可是现在却来到这里,回响在这辆几乎空空如也的汽车里。汽车将要蜿蜒穿过一个海拔达到两千米的隘口,穿行在一片细雨蒙蒙的灰色无人地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