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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信的签署者,来自米尔顿的丽贝卡·伐尔克太太为其持有者担保。她属我所有,可以从她左手掌上的一道烧痕认出她。烦请允许她平安通过,万一需要,希望能助她一臂之力。我们以及我在这尘世的生命,均指望她速归。

丽贝卡·伐尔克太太亲署,米尔顿

1690年5月18日

除去女儿简发出了一丝声音之外,所有人全都沉默着。那男人看看我,又看看信,再回头看看我,又回去看看信。又一次看我,再一次看信。您瞧,寡妇说。他没理睬她,而是转向那两个女人,在她们耳边悄声低语。她们指着一扇通往一间储藏室的门示意我进去,当我站在几个马车厢和一架手纺车当中时,她们叫我脱掉身上的衣服。她们并不碰我,只是告诉我做什么。给她们看我的牙齿,我的舌头。看到我手掌上被烛火烧伤的印记,就是你用嘴吮着冷却的那个,她们皱了皱眉头。她们看我胳膊底下,看我两腿之间。她们围起我,弯下腰去检查我的脚。赤身裸体地接受她们的检查,我想看看她们眼中都有些什么。没有憎恨,没有恐惧,也没有厌恶,可她们隔着远远的距离看着我,看着我的身体,没有一丝一毫的认可。猪崽从食槽中抬起头看我时,都带着更多的认同。女人们把目光从我眼前移开,就像你教给我对付熊的办法那样,你说这样它们就不会靠近来表达喜爱或和我玩耍了。最后,她们叫我穿衣服,同时离开了那间屋子,并关上了身后的门。我穿上衣服。我听到争吵声。那个小女孩回来了,这会儿没再哭,只是说着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一个女人的声音问,会不会是撒旦写了一封信。另一个说,路西法(此处即指撒旦。)诡计多端。但是一个女人的生命危在旦夕,寡妇说,那么接下来主会惩罚谁呢?那男人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我们会把这事转告给其他人,他说。我们要研究,商讨,并为此做祷告,然后带着我们的答案回来。看起来,我到底是不是魔鬼的奴仆并不清楚。我走进屋里,那小女孩尖叫着,两只胳膊也不由地乱动起来。女人们围住她,走了出去。那男人说,别离开这所房子。他随身带走了那封信。寡妇随他走上了小路,一再求告。

她回来说,他们需要时间商讨。因为有那封信,她还抱有希望。女儿简放声笑了。寡妇伊玲跪下祈祷。她祈祷了好长时间,然后站起身说,我得去见一个人。我需要他的见证和帮助。

谁啊,女儿简问。

治安官,寡妇说。

母亲离开时,女儿简在她背后撇着嘴。

瞅着女儿简处理她腿上的伤口,我害怕得要死。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寡妇还没有回来。我们等着。渐渐地太阳慢了下来。女儿简煮了几个鸭蛋,放凉后用一块布把它们包了起来。她叠起一条毯子,递到我手里,用一根手指示意我跟着她。我们离开那所房子,急匆匆地绕到屋后。各种各样的家禽咯咯叫着从我们脚下飞开了。我们跑过牧场。母山羊转过头来看。公山羊却不理睬。一个坏征兆。我们从篱笆的板条中间钻出去,跑进了树林。此刻我们走着,脚步轻盈,女儿简在前领路。太阳腾空了自己,把余下的光和热透过树叶倾洒下来。鸟儿和小动物们一边觅食,一边互相叫唤着。

我们来到一条几乎干涸、到处都是烂泥的小溪边。女儿简把那几个用布包着的鸭蛋递给我。她向我解释怎么走、可以把我引向那条驿道的小路在哪里,说那条驿道就会把我带到我希望你在那里的那个小村子了。我说谢谢你,拉过她的手亲吻。她说不,谢谢你。他们盯着你,就把我忘了。她吻了吻我的前额,然后看着我走下去进入那干涸的河床。我转过身,抬头望向她。你是魔鬼吗,我问她。她那只令人捉摸不透的眼睛定住了。她微微一笑。是的,她说。哦,是的。赶紧走吧。

我独自走着,只有那些眼睛一路相随。那些认不出我的眼睛,那些仔细检查我的身体以寻找一条尾巴、一个多出来的奶头、一根夹在我两腿之间的男人的鞭的眼睛。那些疑惑地盯着我看,判断着我的肚脐长的位置对不对,我的膝盖是不是像狗的前腿一样向后弯曲的眼睛。她们想看看,我的舌头是不是像蛇一样是分叉的,我的牙齿是不是为了将她们嚼碎而被锉得尖尖的。想知道我会不会突然从黑暗中跳出来撕咬他们。在内心里我开始退缩了。我在一棵棵树的注视下沿着河床向上爬,明白自己已经不一样了。每迈一步我都在失去某种东西。我能感觉到这种流失。某种宝贵的东西正在离我而去。我是个单出来的东西。有那封信,我就有归属,就是合法的。没有那封信,我就是个被牧人抛弃的虚弱的小牛犊,一只没有壳的海龟,一个没有易认标志的奴仆——除了那种与生俱来的黑,外在的,的确,不过内在也是,而且内在的黑幼小、长着羽毛、露出牙齿。这是我妈妈所知晓的吗?她为什么选择让我离开她呢?并不是因为我和悯哈妹,我们共有的外表的黑,而是因为我们不曾共有的内在的黑。所以,只有我会感觉到这种死亡吗?这个长着羽毛的张牙舞爪的东西是我体内仅有的生命吗?你会告诉我的。你外表也是黑的。当我看到你并爱上你时,我知道自己是活着的。突然间,我不像从前那么害怕了,此刻我一无所惧。太阳渐渐离去,把黑暗丢在后面,而那黑暗就是我。是我们。是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