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第3/6页)

听我说,她说。我那时和你一般大,只有对肉体的渴望。人有两种渴望。鸟儿的喙可以梳理羽毛但也会啄咬。告诉我,她说,等他把这里的活儿干完后会怎么样呢。她说,我想知道他会不会带你一起走。

我不想知道这个。当时不想,从来都不想。我知道你不能偷走我,也不能娶我。两条路都违法。我只知道,你一走,我就枯萎了,而当太太派我去找你时,我又变得笔直了。这是去办美差而非逃跑。

心里想着这些,让我一直向前走,没有躺倒在地让自己睡上一觉。我累得要命,好想喝水。

我进入一片地方,这里有奶牛在树丛间吃草。既然树林里有奶牛,附近就会有农场或村子。无论老爷还是太太都不会放任他们仅有的那几头牲口像这样乱跑。他们给牧场围上篱笆,因为他们要用粪作肥料,也不想跟邻居们吵架。太太说,老爷说牧场里的草很快就会死光,所以他才要去做别的生意,因为在这种地方经营农场永远都不够赚。不说到处猎食的野畜,光是墨蚊就会抹杀掉一切希望。农场的存亡由昆虫的胃口或气候的兴致定夺。

我看到一条小路,就踏了上去。小路通向一座窄桥,桥下的溪水里有一架沉着转动的水车。吱嘎作响的水轮和奔涌的水流衬托出这里的宁静。母鸡在睡觉,狗都给拴着。我急忙下到岸边,猛喝一气。那水尝起来像烛蜡。我把随着每一口水吞进来的稻草都吐了出去。我需要个遮身之所。太阳正在下沉。我注意到两间农舍。都有窗,可是都不见有灯光透出。更多的是类似小谷仓那样的房子,它们只能在白天吸收点儿从开着的门里照进来的日光。此时没有一扇门开着。空中也没有炊烟。我心想所有人都已经睡了。随后,我看到村外的一座小山上有个小尖塔,于是确定人们都在做晚祷。我决定去敲那栋最大的房子的门,里面应该有个仆人吧。我朝那房子移动,回头却望到更远处有一道光亮。那是从村里唯一亮灯的房子里照出来的,于是我认准那里走过去。每迈一步,石子都会把封蜡狠狠地磨进我的脚底板。雨下起来了。很柔和。雨滴穿过高高的美洲梧桐落下来,本应闻起来甜甜的,但却有股焦糊味,像是烹煮前家禽身上被烫焦的嫩羽的气味。

我刚敲了几下,一个女人就过来开了门。她比太太和莉娜都高出很多,长着一双绿眼睛。要再说的话就是她穿着一件褐色睡裙,头戴一顶白色软帽,帽边露出红色的头发。她面露疑色,还举起一只手,手掌向外,就像我要强行入内一样。她问是谁打发我来的。我说求你了。我说我就一个人。没人打发我来。我只想找个地方歇脚。她向我身后左左右右地看,问我有没有人保护,有没有同伴?我说没有,夫人。她眯起眼,问我是这片大陆上的人还是别处的人?她的脸板着。我说是这片大陆,夫人,我不知道别的大陆了。是基督徒还是异教徒,她问。我说我从来都不是异教徒。我说,虽然我听说我爸爸可能是。她问,他住在哪儿。雨越下越大。我饿得直抖。我说我不认识他,而我妈妈死了。她的脸舒展开了,点着头说,是孤儿呀,进来吧。

她告诉我她的名字,寡妇伊玲,可是没问我叫什么。你得原谅我,她说,这一带有危险。我问是什么危险。邪恶,她说,不过你不必担心。

我设法细嚼慢咽,可是做不到。干面包泡进好看的、热乎乎的大麦粥里,我头也不抬地狼吞虎咽,只在她往我碗里添舀时才抬下头说声谢谢。她在我碗边放了一把葡萄干。我们待的这间屋很宽敞,有壁炉、桌、凳和两处睡觉的地方,一张箱形床,一张简陋小床,还有两扇通往其他部分的门,不过都关着,一个像是壁橱的地方,最里面有一个壁龛,放着罐子和碗盘。饿劲儿被压下去之后,我才注意到箱形床的草垫上躺着一个女孩。头下枕着一个背包。她的一只眼看着别处,另一只则像母狼的眼睛一样一动不动地直瞪着。两只眼睛都如煤炭般漆黑,一点儿不像那位寡妇的。我觉得自己不该开口说话,因此就一直吃,等着那女孩或那寡妇说点儿什么。她的床脚边有一个背篓。里面躺着一个小孩,病得抬不起头,也出不了声。当我吃得只剩下最后一粒葡萄干时,寡妇问我只身出门所为何事。我告诉她,我家太太打发我去办一件差事。她撇撇嘴说,准是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才让一个女的在这种地方冒生命危险。我说我家太太快要死了。我这趟差事能救她的命。她皱起眉,望向壁炉。不是于第一次死亡中救她,她说。或许是于第二次。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我知道只有一次死亡而不是两次,并且死后还有很多世生命呢。记得光天化日之下的那些猫头鹰吗?我们立刻就知道了它们是谁。你知道那个浅色的是你父亲。我想我知道其他几只可能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