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第5/7页)

“需要并不是原因,老婆。”

“那什么才是原因呢,请问?”丽贝卡清理掉刀片上的最后一团肥皂沫。

“一个人的价值在于他留下了什么。”

“雅各布,一个人的价值在于他的名声。”

“瞧着吧。”他从她手中接过毛巾,擦了擦下巴,“我会有的。”

于是就变成了这样。劳工、手推车、一个铁匠、木料、麻绳、几锅沥青、锤子以及挽马——其中一匹曾经踢破了她女儿的头。建房的热情火一般地燃烧着,以致她疏忽了那真正的烧,而正是这烧把他送进了坟墓。他刚一垮,消息就传到了浸信会教徒那里,来自农场的所有人,尤其是“悲哀”,一概不准到他们中间去。劳工们带上他们的马匹和工具走了。那个铁匠也早不在了,而他的作品却还在闪闪发光,如同一扇通往天堂的大门。丽贝卡照雅各布的吩咐把女人们召集起来,和她们一起挣扎着把他从床上抬起来,又放到低处的一条毯子上。他一刻不停地用嘶哑的声音叫喊着快,快。由于没有气力协助她们,咽气之前他显得死沉死沉的。她们在冰冷的春雨中艰难前行。裙子拖到了泥里,披巾散开了,雨水穿透帽子淋湿了头皮。然后她们在大门口遇到了麻烦,不得不把他放到泥地上,由两个人解开绞链,接着打开房间的门。雨倾泻在他的脸上,丽贝卡尽量用自己的脸为他遮着。她小心地用衬裙最干燥的部分为他擦拭,避免碰疼脓包。终于,她们进了厅堂,把他安置在离吹进窗户的雨很远的地方。丽贝卡俯身凑近他,问他要不要来点苹果酒。他动了动嘴唇,却没有作出回答。他的目光掠过她的肩头去看某样东西或者某个人,并这样保持着,直到她为他阖上眼。四个女人——她、莉娜、“悲哀”和佛罗伦斯——都坐到了地板上。某个人或者所有人都觉得其他人在哭,不然她们面颊上流淌着的便是雨滴。

丽贝卡怀疑自己会受感染。她父母那边的亲戚中没人死于瘟疫;他们夸耀说,他们的房门上从未给涂上一个红叉,尽管他们看到成千上万的狗被杀掉了,马车拉着成车成车的死人,吱吱嘎嘎地碾过公共用地。因此她感觉,漂洋过海来到这个干净的世界,这处清新的新英格兰,嫁给一个健壮、结实的男人,之后,紧随他故去的脚步,在一个美好的春夜,生脓包躺在床上,这一切仿佛是个玩笑。祝贺你,撒旦。这是每逢航船上升、随意抛扔她们的身体时那个女扒手常说的一句话。

“亵渎!”伊丽莎白高喊道。

“实情!”多萝西娅回应。

此刻,她们有的在门口徘徊,有的跪在她的床边。

“我已经死了,”朱迪丝说,“没那么坏。”

“别跟她说那个。太可怕了。”

“别听她的。她如今是牧师的妻子啦。”

“你想喝点儿茶吗?”

“我嫁给了一名水手,所以总是独自在家。”

“她还赚钱补充他的收入。问问她是怎么挣的吧。”

“有法律禁止那个。”

“不错,可要是他们不需要那些法律,就不会用它们。”

“听着,我给你们讲讲我的事吧。我遇到了这个男人……”

就像当年在船上时那样,她们的话音彼此冲撞。她们原本是来安慰她的,但如同所有在场的幽灵,她们只对她们自己饶有兴致。不过,她们讲的故事,她们的说长道短,倒也给丽贝卡提供了把注意力分散到别人生活上去的机会。她心想,好啊,这才是约伯三友(参见《旧约· 约伯记》。约伯受试炼,一天之内,产业、儿女,一切都没有了。而且他自己也从头到脚长了毒疮。事发后,约伯的三个朋友前来安慰他。结果却适得其反,经过三轮讨论,约伯觉得越发痛苦了。)的真正价值。他躺在那里,深受疼痛的折磨,陷于精神的绝望之中;他们跟他讲他们自己的事,而当他更感痛苦时,他从上帝的言语中得到了一个回答:你以为你是谁?怀疑我?让我给你点儿颜色瞧瞧,让你知道我是谁,我知道什么。有那么一会儿,约伯一定很羡慕和他一样脆弱、一样被误导的人类的那些自我本位的冥想。不过,窥探一下神的所知所能并不比最终博得上帝的关注更重要。丽贝卡推断,这才是约伯一贯只想要的。不是为了证明主的存在——他从来没怀疑过这个。也不是为了证明主的权能——人人都承认这个。他只是想引起主的注意。不在于被认为是高尚或可鄙,而是要作为一个生命个体被制造和毁弃生命的那个主注意到。不是要达成某种协议;而仅仅是为了看到一线神迹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