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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比她想象的高大。她之前认识的男人都矮小,硬朗但矮小。伐尔克先生(过了些时日她才改口叫他雅各布)摸了摸她的脸蛋,笑了笑,之后就把她的两只箱子都从地上提了起来。

“你摘掉帽子,笑了。笑了又笑。”丽贝卡以为自己回应了新郎的笑意,但当进入他们俩初次见面的场景时,她干焦的嘴唇几乎动也没动。那一刻她觉得,他整个生命的意义就在于千回百转后终于与她相见,只因他如此明显地表现出宽慰和满意。她跟在他身后,长达几个星期的海上颠簸让她简直不能适应陆地了。她在木板道上绊倒了,扯破了裙子的褶边。他没有转身,于是她匆忙抓起一大把裙摆,把卧具放在臂下夹紧,一路小跑着奔向马车,他伸手扶她上车,她拒绝了。这是一桩盖了章的交易。他不会娇惯她的。就算他要这么做,她也不会接受。对于摆在前面的工作,他们可谓是完美的一对。

“室内举行婚礼”,咖啡馆门边的招牌上如是写道,下面是一行小字,将警告和推销合而为一:“私欲既怀了胎,就生出罪来。”(参见《新约· 雅各书》)年老的牧师虽不大清醒,但办事还算麻利。几分钟后他们就回到车里,沉浸在对崭新而又丰富的生活的憧憬之中了。

起初他似乎有些害羞,因此她认为,他不曾有过和八个人挤在同一间小阁楼里的经历,不曾像习惯小贩的叫卖声一样习惯清早那些激情的小声叫喊。那件事完全不同于多萝西娅的描述,也没有为莉迪亚所耻笑的种种技巧,亦不像她父母那种迅速而愤怒的交欢。事实上,她并没有如她所强烈期望的那样被占有。

“我的北极星。”他这样称呼她。

他们进入相互了解的漫长阶段:改变某些爱好,又养成一些习惯;意见不合但不发脾气;多年的夫妻关系靠的是相互信任和一种无言的交流。丽贝卡那种曾经激怒了母亲的淡漠的宗教倾向对他来说无关紧要。他不在乎这个,因为在入教这件事情上他本人也在对抗来自各方面的压力,但只要她情愿,他也乐于让人家劝服她。在最初去过几次教堂后,丽贝卡决定不再前往,他的满意写在了脸上。他们俩从头到脚都彼此依靠。他们自给自足,无需任何外人。或者说他们自认为如此。当然,这是因为他们会有孩子。而且他们的确有了。在帕特丽仙之后,每逢分娩,丽贝卡都忘记了之前断奶期还遥遥无望,哺乳期便被早早中止了。忘记了还在溢奶的乳房,过早龟裂、碰不得内衣的乳头。也忘记了从摇篮到棺材之间的旅程有多么快。

随着三个儿子的夭折和岁月的流逝,雅各布逐渐确信,农场可以持续但无利可图。他开始经商和外出。不过,他每次归来都满载快乐,带回各种各样的新闻和惊人见识:当一名牧师被某个土著部落的武士们射落马下一命呜呼时,市民们那种喧闹而致命的愤怒;一家店铺的货架上堆满了一卷卷的丝绸,那些颜色他只在自然界看见过;一名被捆在一块木板上的海盗在赴绞刑台的路上用三种语言诅咒着那些逮捕他的人;一个屠夫因售卖病肉而遭鞭笞;礼拜天,雨中飘着唱诗班令人不安的歌声。他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听得她激动不已,但也坚定了她对外部世界的看法:混乱且险恶,而只有他才能为她提供保护,使她远离那一切。如果偶尔他给她带回来一个少不更事的助手,他同时也会把礼物带回家。一把更好使的菜刀,一个给帕特丽仙的摇摆木马。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后,她开始注意到,故事越来越少,礼物却越来越多,且变得不实用,甚至怪诞。一套当即就给搁置一边的银茶具;一只因使用不当很快就成了碎片的瓷尿壶;一把他只有躺在床上时才会看到的做工精美的发刷。这里一顶帽子,那里一个花边衣领。四码长的丝绸。丽贝卡把疑问咽在心里,笑而不语。等她终于开口问他钱是从哪里来的时候,他说是“新交易”,并随手递给她一面镶银边的镜子。当看到在取出那些对一座农场而言毫无用处的宝贝时他眼中一闪一闪的亮光,她就该预料到某天,他会雇几个人手帮他把位于一座小山脚下的一大片土地上的树木清理掉。他在建一栋新宅。一栋既不适合农场主,甚至也不适合商人,而是与一名乡绅相匹配的宅子。

我们是普通百姓,她心想,在这样一个地方,这种要求不止是自命不凡,而且令人迷失,甚至可以说是自吹自擂。

“我们不需要另一栋住宅,”她对他说,“至少肯定用不着这种规模的。”她当时正在给他刮脸,刮完时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