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6/6页)

一个等待新娘到来的单身汉,就是需要这样一个女人帮他打理庄园。那时,莉娜的眼睛已经消肿,她脸上、臂上以及腿上被鞭打的伤口已经愈合,几乎都不那么明显了。长老会的成员,大概是回忆起他们给她起名字时的远见,从来不过问她的遭遇,她也没必要去讲述。她在法律上没有立足点,没有姓氏,也没人会相信她的话而去与一位欧洲人为敌。他们只是与印刷工斟酌着招贴上的词句。“吃苦耐劳的女性……”

当他的欧洲妻子步下马车时,她们俩之间当即产生了敌意。已然有一个健康美貌的年轻女性在尽责,这让新婚妻子顿感不快;而这个笨手笨脚的欧洲妻子的虚张声势也激怒了莉娜。然而在荒野中,这敌意毫无用处,因此刚刚萌生便夭折了。甚至早在莉娜为太太的第一个孩子接生之前,两人就都无法冷漠下去了。在这片需要吃苦的土地上,那种骗人的竞争分文不值。何况,她们俩朝夕相处,渐渐地便发现了比社会地位有趣得多的东西。丽贝卡常常对自己的错误放声大笑;请求帮助时也不感到丢脸了。要是忘记了正在茅屋中腐烂的草莓,莉娜便会拍打自己的前额。她们成了朋友。不仅仅因为一个人得帮另一个人拔出胳膊上的蜂刺。不仅仅因为只有两个人合作才能把奶牛从篱笆上推开。不仅仅因为得有一个人稳住最前头,另一个人才能把那些快步马拴好。更主要的是因为两个人谁都不清楚她们在做什么或怎么做。她们俩一起在摸索和出错中学会了:什么能让狐狸离得远远的;何时及怎样施肥;致命的和可食用的野草及有甜味的猫尾草之间的区别;患麻疹的猪仔的特征;宝宝拉稀是什么原因,又是什么让小家伙的大便过硬。对太太来说,农活带来的新奇感胜过了辛苦。此外,莉娜心想,太太还有老爷,她越来越喜欢他,不久便有了一个女儿,帕特丽仙,虽然她之后的几个孩子都很短命——都由莉娜接生,且都在第二年仍由她埋葬了,但因为有老爷和帕特丽仙在,她也就没有那么遗憾。等到老爷把“悲哀”带回家来的时候,两个居家女人便站在一起,一致表示不欢迎。在太太看来,“悲哀”派不上用场。对莉娜来说,她本人就是厄运。红发、黑牙、脖子上复发的疖子,以及那双睫毛过浓的银灰色眼睛中的某种神情,让莉娜后颈上的头发都竖起来了。

她眼睁睁地瞅着太太教“悲哀”做针线活,而这是她喜欢并且擅长的活计;当老爷吩咐让这女孩一年四季都睡在壁炉旁的时候——为了让她停止四处游荡,他说——莉娜也未置一词。她对那种舒适将信将疑,但即使是在恶劣的天气里,她也并不钦羡。她的族人建造适宜居住的城市已有上千年的历史,若不是欧洲人毁灭的铁蹄踏进来,说不定还能再修建上一千年呢。结果证明,酋长大错特错。欧洲人既没有逃跑也没有死光。负责照看小孩的那位老妇人说,事实上,酋长为他预言中的错误道过歉,并且承认,不管有多少人因为无知或疾病垮掉了,总会有更多的欧洲人要到来。他们说着听起来像狗吠一样的语言、怀着对动物毛皮的无限渴求来到这里。他们会无休止地圈地,把整棵整棵的大树用船运到遥远的国度去,会为一时的快乐随意占有女人,会毁坏土壤,玷污圣地,崇拜一个麻木迟钝、毫无想象力的神。他们放任他们的肥猪啃食海岸上的青草,把那里变成任何绿色植物都再也无法生长的沙丘之地。他们从大地的灵魂中挣脱出来,一味地购买土地,像所有孤儿一样不知满足。他们的目的就是要吞食这个世界,并吐出可怕的东西,那些东西将毁掉一切土著居民。但莉娜并不是那么肯定。基于老爷和太太努力经营他们农场的方式,她知道,酋长修正过的预言还是有例外的。这夫妻俩似乎很注意土地和地产之间的区别,把他们的牛羊都圈起来,即便他们的邻居并不这么做;而尽管法律允许,他们还是不忍杀死前来觅食的猪。他们希望以耕种为生,而不是让牛羊吞没土地,他们采用的种种手段和方法使他们保持着低收益。因此,莉娜在或多或少地信任老爷和太太的判断的同时,却不相信他们的直觉。他们若是真有洞察力,就绝不会与“悲哀”保持这么亲近的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