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5/6页)

老爷在等候一位妻子的到来,他飓风般行动着,试图把大自然置于他的控制之下。无论他在哪片田地或林地里干活,当莉娜给他送去午饭时,她不止一次地发现,他仰着头,盯着天空,仿佛是在为土地拒绝遵从他的意志而困惑和失望。他们一起照管家禽、家畜;种植玉米和蔬菜。然而,是她教会他如何把他们抓到的鱼晒干;怎样预测并为家畜繁殖作好准备以及保护庄稼不被夜间活动的动物糟蹋。不过他们俩谁都不知道该拿十四天的连阴雨或五十五天的无雨季怎么办。当墨蚊成群地飞来叮咬牛马,迫使它们躲进室内时,他们俩无计可施。莉娜本人知道的并不多,但她绝对知道她的主人是个多么不合格的农场主。至少她还能将野草和秧苗区分开来。可他既没有耐心,也没有务农的天分,又不肯向附近的村民求教,所以对于变幻莫测的天气,对于普通食肉动物根本就不知道也不在乎它们的猎物本是谁的财物的事实,他从来都准备不足。他无视她的忠告,使用油鲱做肥料,最后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畦畦的嫩菜被鱼腥味招来的觅食者们连根拔起。他也不在玉米地里套种南瓜。虽然他承认藤蔓能阻止野草生长,却不喜欢那乱糟糟的样子。不过,他在饲养动物和修建房子上倒是很擅长。

这是一种没有回报的生活。只要天气不是太恶劣,她就住在鸡舍里,直到在那位妻子到来前不久,有一天他匆匆盖起了一间牛棚。那段时间,莉娜除去“是的,老爷”一定只说过五十个词。若不是她抹掉了那个世界死亡之前的六年生活的记忆,孤独、懊悔和忿恨简直就要把她摧垮了。其他孩子,以及佩戴着漂亮珠宝的勤劳的母亲们的陪伴,生活中那些恢弘的计划:何时迁徙、何时收获、何时焚烧、何时狩猎;那些生、死和崇拜仪式。她把敢于回忆的内容都分类贮存,而把其余的都清除掉,这一行为塑造了她的内在和外在。在太太到来时,她的自我创造已臻于完美。而不久,她便无法抗拒这种创造了。

莉娜把有魔力的石子放在太太的枕头下;用薄荷保持房内空气清新,把当归根强行放进她的病人生脓疮的嘴里,以从她身体中驱逐恶魔。她备下她所知道的最强效的药:鬼咬山萝卜、艾蒿、圣约翰草、掌叶铁线蕨和长春花;熬好,滤清,用匙子从太太的齿缝中灌进去。她曾考虑过背诵一些她从长老会那里学来的祷告词,然而既然那些未曾救活老爷,她也就不再那么想了。他去得很快。朝太太尖声喊叫。接着低声乞求把他抬进他的第三栋住宅。那宅子大而无用,因为没有孩子或孩子的孩子住在里面。没有人驻足惊叹其规模,或者钦羡那不吉的大门,虽说铁匠在那上面花了两个月的时间。两条铜蛇在门顶端相会。当它们遵从老爷最后的愿望彼此分开时,莉娜感到她仿佛进入了被诅咒的世界。不过,如果说那个黑人铁匠的劳动是对一个成年男人的时间一种轻率的浪费,那么他本人的出现则另当别论。他将一个女孩变成了女人,还拯救了另一个女孩的生命。“悲哀”。长着一双狐狸眼的“悲哀”有一口黑牙,以及一头从未梳理过的落日颜色的鬈发。她是老爷收留而非买来的,她来到这个家要比莉娜晚,但比佛罗伦斯早,除去被鲸鱼拖到岸上之外,她仍旧对自己过去的生活毫无记忆。

“不是鲸鱼,”太太说过,“肯定不是。当时她在莫霍克地区的北河里水走着,半个身子都浸到了水里,正好被两个年轻的锯木工用拖网捞了上来。他们朝她身上扔了一条毯子,并把他们的父亲带到河岸她躺的地方。据说她一直独自住在一条沉船上。他们还以为她是个男孩呢。”

无论当时还是后来,她都从未说起过她是怎么到那里的,或者之前她待在何处。锯木工的妻子给她取名叫“悲哀”,应该是出于好意,莉娜想,然而她总是在闲逛游离,总是迷路,什么都不懂,干活也慢慢少了,而两个儿子却对这个有着一种奇特忧郁的女孩密切关注,于是,在喂养了这样一个傻丫头一个冬季之后,妻子便要求丈夫把她送走。他答应了,把女孩送给了一位他相信绝不会伤害她的顾客去照顾。就是老爷。“悲哀”跟在老爷的马后到来时,太太的恼怒几乎就挂在脸上,但她也承认这地方会用到这个帮手的。要是老爷醉心于四处奔波,两个女劳力和一个四岁的女儿是不敷使用的。老爷把莉娜从长老会那里买回来时,她已经是个十四岁的高个子姑娘了。他在镇上印刷工家门前的招贴上搜寻。“一个出过水痘和麻疹的可靠女人……一个大约九岁的可信黑人……厨艺超群的姑娘或妇女,明白事理,英语讲得好,肤色在黄黑之间……在一个白人妇女家待了五年,会干乡下活,带着一个快两岁的孩子……黑白混血小伙,麻子脸,诚实冷静……一个善于伺候人的白人少年……征招一个能够驾车的仆人,黑人或白人皆可……冷静谨慎的妇女……可靠的女仆,白人,二十九岁,有一个孩子……健康的荷兰女子出租……结实,强壮,健康,非常冷静冷静冷静……”直到他读到“吃苦耐劳的女性,已皈依基督教,能做一切家务,可用货物或钱币交换”。